第159章 二姐之死
天蓬曾经十分困惑，他不理解王母为何要将自己打落凡尘，沦为豚类。但在作为天神来看十分短暂，对他而言却又无比漫长的凡间岁月里，他渐渐明白了这一点。
原来，西王母是想让他知道，他所认为爱是空象，爱由皮相起，爱由心生。
他曾经乃是天人，一出生便拥有不凡的实力，高贵的身份，英俊的相貌，甚至是高尚的品格。
身为天蓬元帅的他，不必每日三餐，不必如凡间苍生苦苦挣扎，不必劳心费力，只需按部就班地工作即可。
上天甚至赋予了他一切美好的品质，勤劳、果敢、聪敏……
天蓬曾经以为，这所有种种都是他生来便有，生来便属于他的。
但当他沦为猪胎之后，却发现并非如此。
他所拥有的美好，都源自上天赋予他。
当天蓬没了美好的容颜，没有了威武不凡的实力，没有了尊崇地位之后，他就会什么都不是。
……生为畜生之道，求生极其艰难，从幼时到年迈，累累衰弱。
身为凡畜，它生来便有种种种劣根。它发自内心地恐惧死亡，恐惧着一切危机，为求生存，它甘愿吃下污浊之物，甚至甘之如饴。
它记忆力减退、智商迟缓；当它拼尽全力，使尽浑身解数化作妖物之后，却发现此身竟会贪恋美食，沉迷享乐。
天蓬变得丑陋无比，因豚类劣根，污浊而恶臭。
它的精力也不似从前那般仿若永远也使不完，在忙碌之后，总会疲惫不堪，饥肠辘辘。
有时候，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困顿睡去，也会克制不住自身食欲，露出粗俗姿态。
天蓬觉察到这些弊端。但他不肯放弃，他努力做出最好的样子，用最优雅的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哪怕屡遭嫌弃，也不愿屈服。天蓬逐渐理解王母那一番言语，也明白她为何说，情爱只是空相。
但天蓬却坚定认为，这世上最纯粹的爱，是能够超越表象的！而他，也愿为那宝贵之物忍受凡间诸苦，忍受自己身上的满身污浊。
他愿意，为自己钟爱的那个人，付出所有。
他心心念念，终于寻到了卯二姐。
天蓬发现卯二姐这一时变成了一个凡间女子，日子过得悲惨而凄苦，但她却依然像从前那般耀眼、动人。
“此世自惭形秽的天蓬，只得化作从前身为天蓬的模样与之相会，他期待能够唤醒卯二姐的记忆，期待有一天能够将真相告诉卯二姐。”
女子轻轻柔柔地诉说着，语气十分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少女皱眉问道，她的手依然掐在女子脖颈处，不曾松动分毫：
“……后来……卯二姐怎么死了？”
女子继续说：
“经历那次事情，天蓬虽打击颇深，却觉得是因为卯二姐不知其前生缘分的缘故。”
后来，天蓬几次三番来到这云栈洞中，寻找机会向卯二姐解释。他担心自己贸然靠近会令卯二姐害怕，于是只在洞外耐心劝说，他告诉卯二姐他们曾经的经历，他们曾经相爱，曾经相知。
他们在月宫中偷偷私会，在银河边悄然挽手。
所以的种种，天蓬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忘记。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晚上，天蓬依然像往常一样前来寻找卯二姐，却看到一直躲着他不愿见他的卯二姐梳洗打扮一番，在洞门口迎接他。
看到卯二姐在水光下手持书卷的模样，天蓬立刻知道，她全都记起来了！
天蓬狂喜跑了上去，刚刚向卯二姐讨到肯定的答复，却见卯二姐淡淡摇头对他道：
“……天蓬，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们二人犯下滔天大罪，被王母打落凡尘……难道你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么？”
听到卯二姐这句话，天蓬呆滞片刻，随后突然笑了，他已经预感到卯二姐将要说些什么。
果然，卯二姐轻轻说道：
“不过没关系，我有办法能够让我们重返天界的办法……宫主告诉我，王母心慈，她将我们打落凡尘只不过是想体会凡尘之苦。如此才能尽天神之责，去情绝性，以救渡苍生为己任……”
她看向天蓬道：
“天蓬，你身居元帅之职，掌管万千众仙，伱是天庭众仙之首啊，怎么能一辈子留在凡间呢？”
“如今我们下凡界历劫，已是诸事圆满，该重返天界了。”
天蓬看着卯二姐，只是问道：
“……卯娘，难道你忘了我们之前的承诺么？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是经历了多少辛苦，才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常伴一生么？”
卯二姐愣了愣，低垂眼眸道：
“……天蓬，我没想过你竟如此痴愚。难道你经历凡世种种，还未醒悟么？”
“凡人之苦，难道你还没受够么？”
她突然变得崩溃：
“！好好的天神你不做，为何偏偏要做一头丑陋肮脏的猪！你可知道那那副样子，有多么渗人？！妖孽！！！畜生！！！”
“你以为你是谁人！我堂堂一个月宫仙女，怎会看上你这猪妖！”
“你愿意在凡姐做猪，你就做去吧！！我要回天庭，我要回月宫！我不要做卑贱的凡人，我不要为了口吃的苦苦挣扎，卑颜屈膝！！”
见到这一幕，天蓬明白，卯二姐疯了。
她是彻底地疯了，她要离开他，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她要和他划清界限！
天蓬心里很痛苦，他想阻止，想拉着她一起离开。可是，他没有勇气。
天蓬不敢，因为他怕卯二姐厌恶他，更不愿强迫她。面对卯二姐狂风暴雨一般的辱骂，天蓬狼狈逃窜而走。
一段时间后，他回来查探卯二姐近况，却只在洞中见到一具尸体。
她杀死了自己。
天蓬并不明白，卯二姐是真的恢复了记忆，如今回到了月宫。还是她原本就对自己悲惨的生活心怀怨恨，听了天蓬说她曾是月宫仙女之后，冲击过大，不能接受现实，才举剑自刎。
但不论是哪一种，天蓬都觉得痛苦。
他痛苦于他们两个的结局——痛苦于他的失败。
他曾以为情爱是时间最为坚固的事物，可当他再一次亲身尝试时，却发现它脆弱不堪，一戳即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儿。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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