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僵硬地别开视线：“不敢当。”
张易谦还没再开口，倒是那个贼首便巴巴地上来抱救命稻草来了：“七叔？你是以前跟在张峰泽身边那小娃娃？”
宇文曜闻言挑眉：叫得还挺亲热？
张易谦奇怪地看了贼首两眼，眼角抽动了两下。
难怪，他会觉得这个贼首有点眼熟。
以前有几次他临时造访张峰泽的时候，在他府上见过这人几次。
贼首急着攀关系，根本没注意在场其他人的脸色已经变了，还不知死活地嚷嚷：“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那位七叔被压得动弹不得，闻言却硬是挣了一下，像只濒死还要打挺的鱼，张着嘴骂道：“蠢货！闭嘴！”
袖手旁观的温谨言淡淡扫了他一眼。
这么急着恼羞成怒，这人分明自己也不太聪明。
贼首一夜之间从一呼百应的狗头首领跌落下来，脸皮子被人踩在脚底下，已经窝了一肚子窝囊气，再想想面前这人就是害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当场涨红了一张脸：“你算个什么东西？张峰泽见了老子都还得客客气气的！”
“七叔”半点不加掩饰鄙夷地哼了一声：“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要不是看你这人头猪脑袋的玩意儿好拿捏，你以为自己能活到现在？”他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穷途无路，恨不得把毕生的尖酸刻薄都吐露出来：“我计划做的那么周密，你却还是留了这狗皇帝一条命，可见你不光脑子不好使......”
这些自认“好汉”的江湖草莽平生除了一身不要钱的胆气，就只剩下自命不凡了，凭他自己根本都不会觉得张峰泽当初留下他只是因为他头脑简单，给些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下心安理得地占山为王替他守着这“黑道”的安宁。
如今“七叔”破罐子破摔地戳破这层窗户纸，无异于当着百千号人的面重重一耳光扇在那贼首脸上，直打得他一张皮糙肉厚的老脸火辣辣的，奈何读书不多，满肚子只有糙话没有墨水，搜肠刮肚都找不出半个字来反驳。
他心里承不承认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场的其他几个主要人物都已经明白了里面的来龙去脉。
西北地广人稀，山匪沙匪屡禁不绝，张峰泽好一番折腾无果，这才想了这么一出“培植”一个匪首的权衡之法来。
对错姑且不论，至少按照往年的地方简报来看，效果确实是有的。
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斯人已逝，再挖出来评说功过没什么意义。
温谨言朝着温季抬了下眼皮，后者会意，指尖一扫，那贼首就成了个哑膛炮仗，张着嘴半个字吐不出来。
简短的几句来回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张易谦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算不算牵涉其中，只好木着一张脸，把自己站成一个老实听令的木偶，权当方才只是耳边吹过了一阵“西北风”，回身朝两人拘礼禀明：“此人乃是前任西北都尉手下副将。”
张易谦说完便等着面临质问，却不想只听到宇文曜吐出豁然开朗的一句：“这就难怪了。”
便没了下文。
半天前，这人还是自己能坦然相对的“余大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当今天子，还和自己世家之中颇有渊源——还是不那么能拿得出手为人乐道的渊源。
张易谦这么个口齿伶俐的人，转瞬成了锯嘴葫芦，在之后对一众人的一系列处置过程中没置喙半句。
那位被张易谦喊一声“七叔”的前任副将明知故犯，当场人头落了地，其余山匪一一论罪处置。这里还是昆麓县管辖境内，因而便让张易谦拆出一支小队，把该遣送的，该关押的送一起绑了送到付理手上，他们则继续前行。
“想不到你居然是张峰泽的侄子。”宇文曜看着自打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明显有些不自在的张易谦，并不那么在意地问道。
张易谦现在对着他就觉得背上被人拿个大铁梳架着，一根脊梁骨撑得笔直，弯不得动不得，点一下头的弧度都要慎之又慎似的：“嗯，小时候家里便希望微臣从军，因而时常在......”他顿了顿，想到那人是获罪伏诛，“小叔”两个字便生生咽下，“都督府出入受教。”
宇文曜无视他的拘谨，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那倒好在你还没有全随了他。”
张易谦嘴角扯了扯，不知道该不该笑。
宇文曜本就没打算安慰他，也没打算点拨什么，见他实在不愿意说，也就没打算继续自讨没趣，神色泰然地松了缰绳任由马蹄慢下步子，等着温谨言上前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落下两步，就听到惜字如金的张易谦犹豫着开口问道：“此前微臣听说张......峰泽是冒犯了君威被温帅就地正法，是真的吗？”
宇文曜：“嗯，是真的。”
张易谦问完这一句彻底沉默了下去，宇文曜看了眼他虽然有些沮丧却因不曾弯曲半点的背脊，垂下手去略显闲散地等着温谨言。
天边的浮云跟着人群悠悠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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