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想过她会嫌弃，会鄙夷，甚至会为了她的贞洁掉眼泪，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拽住他，云淡风轻地问责。
说是问责，可她语气中半分问责的冷厉也无。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于是僵直地立在原地，并未回头看她。
“我并非不愿负责，只是......我......”他不善言辞，不会辩解。
魇沉默许久，艰难地吐出两字，“有缺。”
自业火狱离开后，他基本没有暴露过本相。身旁之人多谄媚奉承，所以时间一久，他都快忘了帝父和母后看他时嫌厌耻辱的眼神。
他无法自欺欺人，他就是不招人待见，身体就是有残缺。他哑然。
鹿衔枝没有松开他的袍角，认真地听完。
纵使看不到他的眼睛和神色，她也能感受到，他语气之中不甚明显的战栗。
他在害怕。
那断面一看便知是童年创伤，所留甚久。一个懵懂的孩子，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横截斩断，任谁不怕？
鹿衔枝撑起身体，懒懒地半靠在床头，眯眯眼微笑。
“你是怎么做到，缺块肉骨还比我顽强的？不只，你生得还比我好看。”
[禁止，禁止！怀慈没有说过这种话！]小镜灵突然冒出来。
鹿衔枝就当没听到它的警告，继续道：“你已经很好了。”
站在如斯高位，他权势滔天。她本以为他会像绝大多数上位者一样，视女人为附属品，视下等人为蝼蚁。
可他并非如此。至少他给足了她这个正妻该有的体面，纵他不通情爱。
他不是坏人。
魇闻言背脊绷直，凝滞几许，转过身看向她。
却见她朝他粲然一笑，眉眼弯弯如皎月，是他不曾见过的清丽动人。
他抿唇垂眸，指骨轻勾，赧然到不敢去看她漂亮的眼睛。
第一次有人说他好，第一次有人对他笑。
他心绪无名，乱又不乱，“你不......”
“我不怕。”鹿衔枝出言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嫌弃”两字。
他不需要在意别人嫌不嫌弃，谁都不需要在意别人嫌不嫌弃。
魇俯首直视她，她的笑颜有一种可以编织美梦的魔力。
一不小心，一瞬恍惚，他坠入到一场花海送葬的幻梦，又像是走进不知方向的重重迷雾。
“你还要送我走吗？”鹿衔枝直起腰靠近他些，戳戳他的手。
魇反应过来时，五指已经顺势扶上她手心，如情动至无法自拔时那般，与她十指相扣。
神思清明时的十指相扣，与被激素支配时的十指相扣，是不一样的。
他摇头，看她笑，学着她的样子僵硬地勾起唇角，回以一笑。
很别扭，不好看，但鹿衔枝喜欢。
＊
有小镜灵打辅助，之后的一切万般顺利。除了鹿衔枝时不时会暴露一些不属于怀慈的中二，但都无伤大雅。
魇待她极好，独宠无度，只差没把自己那一颗跳动的心脏送给她。
他会学着民俗为她准备节礼，也会把域臣进献的奇珍异宝全捧到她面前，还会为她在阴冷的暗宫打造一片可以栽培南羽花的空间......
少年的想法总是这么干净纯粹，爱一个人就拼了命地对她好，把力所能及的一切都给她。尽管那个时候她从不曾对他说过一句喜欢。
成婚一年多，鹿衔枝时常会待在花海之中的小木屋，明媚洁白的花朵总不会叫人枯萎。
这天，她躺在花丛之中，百无聊赖地仰望暗域上空不算瑰丽的苍穹。
[小镜灵，我觉得现在的一切很不真实。]
确实不真实。正常夫妻多少会产生摩擦，和睦如她爸妈，也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过好几次。但魇从没对她闹过白脸。
他对她总是小心翼翼.......像是怕她一生气就要跑路。
[那是因为他太爱你了。爱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自然不一样。]小镜灵跳到她耳边，踩着她的头发。
[历史之中的怀慈和魇也相爱吗？]她问，不知不觉中用了“也”这个字。
小镜灵含糊不清，[应该吧，但是......但是结局有些遗憾呢。]
[什么遗憾？]鹿衔枝追问。
[以后你就知道了。]
又一次被小镜灵敷衍，鹿衔枝对套话一事不再抱有太大期待。
小镜灵看起来呆呆蠢蠢的，时常给她一种需要关爱的感觉，可嘴巴紧得很。
“枝枝。”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鹿衔枝忙不迭坐起身，扭头，还没看清他的眉眼，一件镶绒的大氅已将她裹紧。
“别贪凉。”他轻抚上她的小腹，缓缓注入一道神力化暖。
是了，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按轨迹怀上孩子。魇更是直接化身爹系夫君，呵护她无微不至。
魇轻轻将她横抱起，像是怕自己多用一点力就会揉碎她。
鹿衔枝抬手勾住他的脖颈稳住身体，同时亲昵地仰起头蹭了蹭他的下巴。
“我，喜，欢，你。”她悄声暗语。
入秋的凉风伴着花瓣拂来，沁人心脾，能荡涤一心浮躁。
“沙沙”的轻响将她的话语吞没，掩盖在层层将脱未脱的花瓣之下。朦胧如掺杂着芬芳的秋雾。
鹿衔枝不确定魇有没有听到这几个字，反正她说了，心里舒服了。
早前小镜灵再三告诫她，一定不能对魇提哪怕半句喜欢。因为历史之中的怀慈到死都没对魇表露过一句爱意。
可她憋不住了。
就当是在对历史上从未得到过怀慈半句回应的魇说一声，圆满他孤苦残生，哪怕只有一刻。
怀慈喜欢魇，千真万确。
鹿衔枝想得入神，没有注意到，少年因为她这一句微弱到风吹立散的话停顿片刻。
脚步再启时，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笑得纯然。
＊
第二年秋，鹿衔枝按轨迹诞下神之子。
除了必要的公务，魇一直守在她身边，日夜为她注入神力调养身体。
神力大满贯相当于修炼时坐享其成。久而久之，鹿衔枝懒懒地躺在榻上，修为却突突突地增。脆弱的神魂也稳固了不少。
吃魇的，喝魇的，享受他五星级优待，对于软饭女这个看起来不太主流上进的职业，鹿衔枝狠狠爱住。
一切还算好，直到明楼爆发内乱，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弑君夺权，登上高位，向暗域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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