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容擎着一支蜡烛慢慢到了内殿，玄凌躺在明黄的帐子里，眼睛一错不错地跟着陵容，看她亲自将蜡烛放下，又端来一碗药。
陵容搅了搅汤匙，试过温度之后，说：“陛下，该用药了。”
玄凌从齿缝中勉强挤出几个字：“非用，不可？”
陵容依然笑得像初见时那样柔婉动人，“陛下，这是太医新开的方子，据说很有效呢。”
玄凌怆然一笑，艰难地说：“若是，有用，朕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陵容看他艰辛，拿出帕子为他擦汗，闻言笑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臣妾听不懂呢。”
玄凌看着陵容巧笑倩兮的样子，忽而迷惘地说：“朕从来，从来不知道，你也会这样笑。”
明媚，肆意，灵动，甚至……还有一丝天真，好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好像她当初刚入宫的样子。
说起来，珚珚刚入宫，是什么样子？
玄凌不经意陷入了回忆。
奇怪，到了这个时候了，不想国事，不想自己，不想纯元，反而想眼前这个没心没肺没感情的女人。
真是奇怪。
玄凌没有用药，看着陵容几乎看不出年龄的面容，问道：“珚珚，这些年，你在宫里，快乐吗？”
陵容一愣，说：“臣妾有幸伴驾多年，自然高兴，就连家中亲人，也都幸与荣焉呢。”
玄凌十分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抗不过自己的心魔：“珚珚，你不用伪装了，朕都知道了。”
“你不爱这座皇宫，你也不爱朕。”
“你只爱予鸿、予澈、冬儿，你只爱你的母亲、兄弟、侄儿。”
“你爱玉如，你甚至爱你身边的芳缕、清如、梨云……”
“可是，你却不爱朕。”
“伴驾十八年，你从来没有爱过朕，是不是？”
玄凌这样问，心中却还带了一丝希冀。
他希望，在自己的弥留之际，眼前这个自己几乎宠了二十年的女人，能说一句好听话，能骗一骗他。
可是，他也知道，这绝对是不可能的，这不是陵容的性格。
果然：“陛下，臣妾当然是爱你的。”
“可是，我安陵容，绝对不会喜欢玄凌。”
玄凌看着陵容冷冽果决的眉眼，最终无奈说，“是，朕早知道了。”
旋即改口，“安陵容不爱玄凌，玄凌早知道了。”
陵容有些好笑地看向玄凌不甘的样子，说：“陛下，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可是，安陵容凭什么一定要爱上玄凌呢？”
玄凌道：“朕宠爱你！朕维护你！朕，朕在那么多女人中，唯独给了你皇贵妃的位置，这还不是爱吗？”
“这还不够爱吗？”
玄凌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不断地说：
“这些年，朕纵着你演戏，配合你演戏，也不是爱吗？”
“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你做的事情吗？”
“太后……皇后……菊氏贱人、甄氏贱人……她们固然有错，可是朕，朕也一直在配合你！”
“难道你以为，没有朕配合，你会这样顺利吗？”
陵容看着玄凌气急败坏的样子，慢慢倾身，伸出了手。
就在玄凌以为，陵容会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的时候，脸上居然发出了“啪”的一声。
皇贵妃，在打他？
玄凌死死拧着眉头，眼中怒火欲喷。
陵容却笑了：“陛下，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连一个巴掌，都受不了吗？”
“玄凌这么爱安陵容，连安陵容一个巴掌也受不了吗？”
玄凌猛地清醒了许多，才嗫嚅着说：“朕，朕不是这个意思……”
陵容打断他，毫无形象地坐在龙床上，颠覆了玄凌以往对陵容娴静如娇花照水的印象。
陵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过瘾，对着玄凌的另半张脸，又扇了一巴掌。
“爱我？”
“呵，你爱我，是因为我好，因为我优秀，因为我值得被爱！”
“看见好东西，谁不喜欢，谁不想据为己有？”
“玄凌，我是一个优秀的女人，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贪心的男人罢了。”
“因为你是皇帝，所以你才能拥有这么多女人，因为你是皇帝，所以你才能在环肥燕瘦之间挑挑选选，因为你是皇帝，所有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女人为了你勾心斗角。”
陵容迫视着玄凌的眼睛，“玄凌，请你告诉我，一个不平等的身份，怎么会有爱？”
“一个相处时没有自主的人，怎么会有爱？”
玄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朕，也不想做这个皇帝。”
陵容没有让这个谎言骗过：“皇帝不是你想做的，可是你为什么不禅位呢？”
“汝南王谋逆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束手就擒呢？”
玄凌苦笑，看向陵容的眼神却又不可抑制地带着一丝欣赏：“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桀骜不驯的性子……”
“早知道……早知道……”
玄凌眼中带泪，竭尽全力握住陵容的手：“如果，重来一世，你愿不愿意入宫，做朕身边，唯一的女人？”
陵容笑了，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不愿。”
“臣妾与陛下相差十二岁，臣妾入宫的时候，陛下已经有了端庄的皇后、美艳的华妃、深入灵魂的纯元，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女人……”
陵容将药喂入玄凌口中：“陛下，不要再做梦了。”
“如果，你真的爱臣妾，那就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让我余生，都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玄凌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绝望：“是么，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原来，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直觉得，你是在看朕的脸色……你忘了，后来，朕常常看你的脸色……”
陵容又喂下了一勺药，敷衍道：“是呢，臣妾有时候越是不守规矩，陛下还越是高兴。”
玄凌再次饮下一口苦药，说：“因为朕知道，那才是真正的你，那才是你真正的情绪。”
陵容笑着帮玄凌擦一擦嘴角的药汁，赞许道：“不愧是陛下，当真明察秋毫。”
她将剩下的药汁往玄凌嘴里灌，看着玄凌的眼睛说：“ 那就请陛下为了臣妾，早登极乐吧。”
“臣妾多谢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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