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先是一挑眼眉,而后道:“长安。”
“关中之大,没个五六年,啃不下来。”
黑齿影寒所说的五六年,并不是指打败,以马超、韩遂二人为首的关中群凶主力需要五六年,而是梁军至起码需要五六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关中的秩序。而这,无疑是一项比征战还耗钱的事。
“如今,我们与玄德,不过交界于荆州,可若取关中,就必须取汉中,否则关中将无有宁日。”
更大的领土,从来就意味着更漫长的防线,以及更为巨量的财帛开支。
“可若不取关中,关中便会为玄德所有。”梁祯叹道,“到了那时,玄德便有了当年的祖龙之势。”
“当年起兵讨逆,祯之所愿,乃十年定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但如今之势,只怕,这有生之年,祯是连定天下,亦做不到了。”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原因,梁祯最近这几年,都特别容易伤感,这不梁祯说着说着,心头又是一酸。
“给我唱首词吧。”黑齿影寒说着,解下了背在背上的胡笳。
梁祯一笑:“什么词?”
“《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
梁祯笑着指了指:“袁公的词?”
“嗯。”
若问这世间何事,最是令人感伤?答案自然是胡笳配上这《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
当年万里觅~封侯~
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
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
鬓~先秋
泪~空流
此生~谁料
心~在天山~
身~老沧州~
梁祯不善音律,歌声亦远无法与宫中的乐师相比,但胜在,情真意切,因此一曲未尽,这方圆百步之内的人,就没有不动情的。
“袁公的词,是真的好,”盈儿说着,用纱巾,轻轻地擦拭着这支被她奉若珍宝的胡笳,“或许百年以后,就没有人知道这里的人曾经存在过了。但还是会有人,通过这些诗词,知道袁公。”
“这就是刀笔的力量。”梁祯叹道,“有时候,刀笔能做到的事,比刀枪要多得多。”
“有了这些墨宝,袁公即便败了,也胜了。”梁祯说着,不由自主地抽出腰间佩剑,“盈儿,不如你陪我,再奏一首吧。”
“谁的诗作?”
梁祯一笑:“你猜。”
说完后,梁祯手腕一转,舞了个剑花,接着气沉丹田,沉声唱道:
神~龟~虽~寿~
犹~有尽~时~
腾蛇乘雾~
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
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
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
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
歌~以咏~志~
“你说这文字非刀剑,可又为何,会如此伤人?”盈儿终究不是心如寒冰之人,因此梁祯这一曲唱毕,她也是泪已千行。
“因为往事如刀。”
好像,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毕竟这人上了年纪之后,再去回首往事,又有哪个,不会潸然泪下呢?
“我想到了明思王。”梁祯忽然道。
“啊~”听梁祯忽然提起父王,盈儿不由得吓了一跳。
梁祯将手中的剑一横,而后边逐寸逐寸地打量着剑身:“纵使神武如他,只怕亦有许多遗憾吧?”
盈儿愣了许久,而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嗯。”
明思王生前,绝对是一位伟大的君王,他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将夫馀从一个人尽可欺的小国,变成一个领土自玄菟到代国,可与鲜卑争雄的强邦。可他身后呢?只不过二十年不到的功夫,那个曾经如朝阳般灿烂的夫馀,就彻底沉沦到温凉泊之中了。
“明年播种后,就西进吧。”梁祯说着,解下自己披着的,那虽也不算崭新,但好歹没有褪色的战袍,而后系在黑齿影寒身上,“趁我们还能动,就多走几步。这样,他们以后的苦难,也会少一些。”
黑齿影寒抓着战袍的开襟,神色有点茫然:“你要去哪?”
梁祯又是一笑,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笑容不再苦涩:“合肥。”
合肥不仅是江东的北大门,也是徐州的南大门,只有拿下合肥,梁祯才有可能在徐州方向,进攻江东,再不济,握有合肥,亦能守住徐州,不受孙权侵扰。
“你是不是太……了?”
梁祯听罢,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盈儿头上的,那片霜白:“这是执念,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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