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虽然大，到了夜间也就渐渐停了。屋檐上存着的雨水沿着屋檐打在檐下的芭蕉上，萧屹抚掌道：“帘外芭蕉三两棵，这意境好些。”
他见顾蓁梳着堕马髻在灯光下微垂着眼看书，又道：“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朕总不知李后主这词从何而来，如今才知是从美人身上来。”
顾蓁闻言放下手中书卷道：“陛下只偷偷和臣妾说这话吧，不然旁人可要耻笑臣妾自负美貌了。”
萧屹忽然闻听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响，传来孙保来问：“这是乐府在哪里演习？”
孙保来笑道：“回陛下，长春宫万昭容说雨天无聊，召了乐府去演些故事作消遣。如今唱的，仿佛是《王宝钏》那一曲目，正唱到薛平贵从西凉回去寒窑迎接王宝钏为后呢。”
萧屹道：“万昭容倒是会消遣。”
顾蓁与萧屹道：“这薛平贵不是个好人，陛下还是别听了。”
萧屹只以为她是吃醋，便逗她道：“你且说说，他怎么不是个好人了？”
顾蓁想了想道：“人人都说薛平贵忠肝义胆，只是他被人陷害之后虽为异国公主所救，可怎么就与这公主做驸马了。西凉与大唐向来是世仇死敌，不知道多少唐朝子民死在西凉刀马之下，如今他打着忠义的大旗，先取了那公主，又做了西凉皇帝，全然不顾自己是大唐子民，不顾多少同胞死于战场之上。他既然说忠义，怎么不带着西凉投效大唐，可见也是舍不下做皇帝的荣华富贵了。”
“再说王宝钏等他十八年音讯全无，想来他是害怕那公主知晓，等到做了皇帝才去迎接王宝钏。谁知当年美貌千金已经被柴米油盐磨成了乡村老妪，王宝钏等了十八年，也只换来十八天的后位，臣妾想想就觉得可怜。”
萧屹身为皇帝，对她所说的忠义二字深以为然，不免继续问道：“还有吗？”
顾蓁说的兴起，继续道：“还有大唐陛下，此时杀了那陷害薛平贵的奸臣难道只是因为薛平贵的平冤昭雪吗？臣妾——”
她说到此处忽然顿住，害羞道：“臣妾虽然想不出来到底为什么，但总觉得不是这样简单。”
萧屹内心颇为震惊，道：“你天资聪颖，眼界又宽，丝毫不像闺阁女儿！”
顾蓁内心惊呼好险，面上却道：“臣妾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何故这么说呢？”
两人正说话，忽然小孟子进来和孙保来耳语几句，孙保来脸色也是一变，上前对着萧屹耳语了几句。
孙保来一直在萧屹身边伺候，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顾蓁十分好奇他究竟为什么变了脸色，只是她身份摆在这里不应该多问。
萧屹听了却似乎并不惊讶，淡淡对顾蓁道：“万昭容腹中的孩子似乎不太好，你跟着朕往长春宫去一趟吧。”
顾蓁脸色一变，只觉得这一天原来到的这么快，连忙伺候萧屹穿衣，自己又赶紧套了一件，便上了肩舆跟着萧屹往长春宫去。
虽然雨不大，但是还淅淅沥沥的，萧屹前面车马走得快，后面抬肩舆的小太监脚步也不敢慢，赵如意一路小跑打着伞，顾蓁便道：“无妨，我也不怕这雨的。”
赵如意实心实意道：“承华一会儿恐怕是有事情的，千万不能乱了妆容。”
顾蓁一听十分窝心，接过伞道：“我自己来打，你们只管跟着罢了。”
她跟着萧屹一进了长春宫，见院内搭着乐府篷子给丝竹乐手歇息用，此时里面站了一圈惊恐的乐府乐伎，一见她和萧屹也不管雨水便都上前来请安。
萧屹无心理会他们，顾蓁也只看了一眼便跟着进屋去了。
屋子里面亦有一众演习故事的乐伎跪在大殿的角落里，面上全然是不知生死的惊恐。这也难怪，万昭容的皇嗣出了事，在场众人恐怕谁都脱不了干系，若是能找到罪魁祸首还好，万一就是万昭容笑的肚子疼这等理由，恐怕他们也逃不出一顿痛打，这就是地位卑贱的宫人的悲哀。
顾蓁侧过头不去看他们，有的才七八岁的年纪，刚刚训练不久跟着过来伺候的。
她进了大殿，见殿内帐幔重重，万夫人坐在床边给万昭容拭汗，一见萧屹来了赶紧过来道：“陛下，您快看看昭容娘娘！”
许是真的身体不适，万昭容躺在床上容色苍白额头皆是冷汗，衬着她的高髻金钗更加沉重，她见到萧屹竟十二分依恋，轻轻抬起手唤道：“陛下！”
萧屹没有去牵住她的手，而是转身呵斥道：“混账东西，只知道去请朕，怎么不去请太医！万一昭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测，朕就先让你们陪葬！”
在场除了虚弱的万昭容，唯有万夫人地位高。只是她从未见过萧屹如此盛怒，怯怯道：“陛下，已经打发人去请了，想来太医院路远还不曾到！”
萧屹很早就知道这个孩子可能会面临的死亡，他也尽量不去与这个孩子发生更多的关联，不去关心不去过问，只是没想到临到这时心里还会这么疼，疼的他恨不得找几个人杀了来泄愤！
顾蓁见萧屹一动不动，不得不出头上前扶着万夫人道：“夫人不要担忧，陛下也是担心昭容娘娘和皇嗣呢。”
万夫人带着谢意勉强笑了笑，道：“这？”
顾蓁示意她不要出声道：“请陛下圣断呢。”
方才萧屹没有去牵万昭容的手已经教万昭容一颗心都灰了大半，她本开开心心看着故事，谁知道忽然小腹开始绞痛竟开始流出血来，如何能不害怕，可是这个时候萧屹没有能告诉她他会陪着她。
可是她这样害怕：“陛下，陛下，臣妾好痛啊！”
萧屹转过身急忙到她跟前一把掀开被子，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竟一面绯红被褥已经被血染湿了大半。
万夫人惊呼一声，扑上去哭道：“我的儿啊！”
顾蓁也是吓到了，连忙上前拉住万夫人不让她去碍眼。
萧屹一松手，被子重新覆盖在万昭容的身上。万昭容似有所觉道：“陛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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