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就要到年跟前了，顾蓁便拉着薄荷一道对账。
她现在是九嫔了，有些东西也能自己掂量着往下赏赐。譬如年节时候给康国府的礼，给母亲陆家的礼，给顾书棠媳妇儿齐家的礼。按道理来讲也应该有杨氏的，不过顾蓁现在不想委屈自己，更是要给萧屹看一眼自己的真性情让他也偷着跟着爽一下，所以就忽略过去了。
“这对梅瓶是好意头，嫂子刚生了杭哥儿，正好给她摆在屋子里头看。”
顾蓁吩咐完这一句，薄荷就拿笔在一旁备注上一句“赏康国府少夫人”。
顾蓁现在大小也有十几本账翻看，大多数都是陛下私下赏了她，她再掉头赏下去的。有的都没大见过，所以心疼都不心疼。
屋子里的炉火正旺，烤的人暖意融融的，尤其是薄荷怕热，烤了一会脸上便红了一大片似的。顾蓁叫人拿了杯子给她冰脸，她不肯，便下去洗了把脸接着过来干活。
算完了宫外的就是宫里面的，年节赏赐那是太后和皇后的事儿，再不济还有慧妃，用不着她出头。不过给鸾仪宫和翡冷宫的要备出来，年中开始抄的佛经也有十几本了应当给苏太后送去当个好彩头。再就是重华宫里面，乐安得有一份哄她开心，底下宫女太监都不能少，算下来也是好大一笔银子。幸好她还没失宠，不至于入不敷出。
这都一一算完了，迷迭给她揉着酸疼的腰夸她勤恳，她才想起来吩咐道：“去跟尚寝局要些红纸，过年给你们包红包用。”
主仆几个说着热闹呢，赵如意进来先见了礼，然后欲言又止看了看迷迭和薄荷，这是有事要单独跟顾蓁说了。迷迭见状便笑道：“奴婢这就打发人去，不然去晚了恐怕就没了呢。”
没谁的也不会没重华宫这一份，她也就是找个借口罢了。
薄荷也抱着账簿起来道：“奴婢下去对东西了。”
赵如意向来对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客气，又什么好事也不会忘了，省着自己在外头办事的时候这些人在主子面前说上一嘴，那就真是白办差了。
他等着这些人下去了，才禀报道：“娘娘，听说今儿上早朝的时候，姜太师起头带着六部小一半的大臣联名启奏陛下，请陛下允准将大殿下记在皇后娘娘名下。”
顾蓁从床上坐起来，蹙眉道：”陛下怎么说。”
“折子留中了。”赵如意道。
这就是萧屹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顾蓁见赵如意似乎还有话没有说，便道：“还有什么事儿，你说来听听。”
赵如意一狠心，道：“陛下回了羣祥殿把人都撵出去了，在羣祥殿里呆了小半天了。”
顾蓁听见这句话反而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还知道生气呢。”
赵如意不明白顾蓁的意思，可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就是娘娘的工具，当不了脑子，所以什么都没说等着顾蓁的吩咐。
顾蓁原本就穿着家常衣裳，坐在床上道：“大殿下知道吗？”
她问完才觉得自己问了一句没有用的话，就算是原本不知道，这么一闹估计现在满宫都知道了。她忽然想起来那一天见到大殿下时候他的神情，那时候她还觉得形容不出来，这一刻却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其实那是一种绝望之中最后一次挣扎的表情。
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悍勇，却悲壮。
顾蓁呆呆坐在原地，面前是拨云见日的真相。
大皇子，是不是一早就计划了这件事情。他刻意的去接近姜后，在姜后面前低头，或许还私下里许诺了什么，才叫姜家觉得两人一拍即合，已经有了结盟的默契，所以才会公然在朝堂之上联名上奏。
小半个六部啊。
不说所有，姜家在明面上大半的人估计都已经露出了尾巴。
大皇子是不是还有后招，把自己当成了驴前面的那根胡萝卜勾着姜家一步一步往里面踩。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报仇。
顾蓁不禁觉得心惊肉跳，慌忙从床上下来穿鞋，扶着赵如意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赵如意问要不要叫步辇，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打住了脚步。
她是要去羣祥殿安抚萧屹，还是要去景文宫阻止大皇子？
悲哀的是，她哪个都做不了。
她是一个事外之人，只能看着大皇子一脚踩在悬崖上，只要一松手就能沿着山顶一路下落，谁也抓不住。
顾蓁站在长安殿的门口楞楞地望着殿外的阳光，赵如意已经取了厚厚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耳边似乎响起了乐安的笑声，顾蓁咬了咬牙转身回到屋里道：“哪也不去，你把清水叫来。”
顾蓁端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口中却严肃道：“现在宫里面要不安生了，眼瞅着又要过年。你们一个是首领太监，一个是掌事宫女，要看好门户看紧下面的人，若是当真有不开眼的直接报给本宫，宁枉勿纵！”
赵如意和清水见她声色俱厉，又说了“宁枉勿纵”四个字，心里便知道这回宫里面肯定是真的要不好了，连忙都答应了。
顾蓁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你们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殿里面的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净，唯有炭火的噼啪声有一点人气。顾蓁坐在殿中却像整个人的骨头一下子被压弯了似的颓唐的靠在椅背上搭着的软垫上，眼睛就盯着炭火里面明灭的火星，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一刻，她觉得害怕极了。
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就跟那些掖庭宫里面的妃嫔们一样还能过个安生年。可是她什么都知道了，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把这件事当做一个提前自宝的警钟期盼着自己能在这件事中逃出生天。别人，她根本管不了。
可是那个小小少年，偶尔会让她想起来那个年少的自己和顾书棠的大皇子，就这么不回头的选了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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