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馆铁炮制作场的靶场尘土飞扬，燥热的风裹着铁屑与火药的味道扑在脸上。津田纪长往前半步，胸膛微微挺起，右手五指大大张开，先是虚虚比出“七”的手势，猛地一顿，又换成“八”的模样，随即双臂陡然向两侧甩开，像是要拥抱眼前堆成小山的木箱，声音里裹着抑制不住的得意：“不是七支，也不是八支，是足足——七十八支！”
波多海吉站在原地，脚像钉在了滚烫的地面上，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咽下的口水带着嗓子眼的干涩。他眼前那十来个黑沉沉的大木箱摞得半人高，箱体缝隙里隐约能瞥见铁炮木托的深色纹路，旁边堆着的铁炮早盒更是码得整整齐齐，晃得他眼睛发花。
他猛地抬手，将手中那卷明黄色的手令再次举到津田纪长眼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意：“这……要不您再看一眼？说不定治部大辅大人的手令上，写的是‘七八支’，不是‘七十八支’啊！”
这话出口时，波多海吉自己都觉得心跳得快要撞破胸膛。他太清楚这堆铁炮意味着什么了——持永家的领地离种子岛不算远，那可是铁炮传来最早的地方，种子岛是可以造铁炮的，他们这种依附龙造寺家的小豪族也是见过猪跑的！
铁炮的价钱像座大山压在所有小势力头上，一支就要五六十贯，持永家抛开那点微薄的海贸收益，单靠领地的粮食产出，就算咬碎了牙省吃俭用，也得攒上近十年，才能凑够买这些铁炮的钱。
津田纪长却只是摆了摆手，指尖在那卷手令上轻轻敲了敲，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我早确认了，就是七十八支。波多大人，这些都是今川家送给持永家的铁炮，还有配套的弹药，尽管清点。”他说着，伸手推了波多海吉一把，“我这制作场人手都忙着赶工，没多余力气搬，你赶紧叫人过来运。”
波多海吉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踉跄着凑近最前面那只敞开的木箱。他深吸一口气，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先触到铁炮冰凉的枪管，那坚硬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心头，让他浑身一震。他又用力摸了摸，确认不是幻觉，才猛地抬头看向津田纪长，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真、真的这些……不用花一文钱？”
“分文不取。”津田纪长说着，弯腰从箱子里拎起一支铁炮，动作娴熟得像是摆弄自家茶具。他左手托着枪身，右手飞快地从腰间摸出弹药，先将铅弹塞进枪管，又往药室里倒上火药，最后咬开火绳固定好，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眨眼功夫。
他侧身站定，眯起眼瞄准三十步外那具木质靶子，手臂稳如磐石。“嘭！”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划破靶场的寂静，硝烟瞬间弥漫开来。紧接着，“啪嗒”一声脆响传来——远处的靶子被硬生生轰掉一角，碎木片溅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津田纪长放下铁炮，随手从腰间抽出小剪子剪掉火绳烧黑的端头，又拿起一根细铁条裹上布条，伸进枪管里来回擦拭，语气里带着几分傲然：“免费送给持永家的，自然都是经得住打的好货，绝不会拿次品糊弄人。”
“免、免费……”波多海吉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心神激荡得几乎站不稳，脚下像是踩了棉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津田纪长擦完枪管，将铁炮轻轻放回箱子，抬手盖上箱盖，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波多海吉脸上，语气放缓了几分：“不过这只是特例，就这一次。等日后今川家的产能跟上了，倒是能以比卖给甲斐武田、相模北条更便宜的价钱卖给持永家，但绝不会再像这次这样白送。”
波多海吉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清醒了大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么大的好处，必然有对应的代价。他定了定神，拱手问道：“那、那这次今川家愿意免费送这么多铁炮，要持永家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津田纪长理了理衣襟，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眼神变得郑重起来：“治部大辅大人说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持永家要安安稳稳地，渡过这次西国的乱局！”
波多海吉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津田纪长，眼中的迷茫瞬间散去，只剩下恍然大悟。他想起近来传遍西国的消息——大内家剧变，那位曾经叱咤一方的政治强人轰然陨落，庞大的势力一分为二，整个西国都搅进了动荡的漩涡里。像持永家这样的小豪族，稍有不慎就会被卷进去粉身碎骨，而今川义元送来的这七十八支铁炮，分明是给他们撑起了一把保命的伞！
他望着眼前的木箱，又想起今川义元“东海道第一弓取”的名号，忍不住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敬佩：“治部大辅大人之所以是东海道第一弓取，今日在下才算真真切切明白了！”
……
九州岛，肥前国，持永城。相良武任和杉兴运都已经转移到了这里，留给野上房忠的花尾城，是一座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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