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校尉勒着缰绳立在岔路口,眼角余光扫过商队中间那十辆蒙着青布的马车。
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他听见身后赶车的伙计骂了句“这破羊”,便趁乱提了声:“都看着点,别让畜牲撞了货!”
话音落时,他已摸出腰间那柄磨得发亮的弯刀,往最前头那辆青布车的车辕下划了道细痕——这是宽逢在马车上教他的记号。
手刚收回,就有几只山羊疯了似的从路边冲出来,商队顿时乱作一团。
他借着拦羊的由头,挨着辆把青布底下的铜锁换了样式,都是宽逢给的一模一样的黄铜锁,连包浆都瞧不出差别。
伙计们只顾着赶羊,没人留意他手上的动作。
等商队重新上路,顾校尉落在最后头,心里还犯嘀咕:这十车货看着沉,转移起来倒比预想的顺溜。
他哪知道,两日前过前头那两个驿站时,向平带着小山子和鬼涧愁早动了手脚。
那会儿天刚擦黑,驿站后院的灯就灭了大半。
小山子蹲在车底,手里的刨子飞快地削着木楔子,把原车底板的缝隙填得严丝合缝;鬼涧愁则拿着针线,把换下来的旧青布补了几个和新布一样的破洞,连布纹走向都没差。
向平守在门口,听见脚步声就咳嗽两声,里头的人立马停手。
等驿站的驿卒打着哈欠晃过去,那十辆车上的货早就换了个遍,连车轮上沾的泥,都是从原车轱辘上刮下来重新糊上去的。
此刻汴京城门就在眼前,守城的兵卒拿着长矛敲了敲车板,问了句“运的什么”,赶车的伙计递上通关文牒,笑着说“都是南边来的丝绸”。
兵卒扫了眼车辕上的细痕——那是官署给商队做的标记,没看出异样,便挥了挥手放行了。
顾校尉跟在车后,看着城门楼上的灯笼越来越近,心里松了口气。
他还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机转移的,早不是当初宽逢要的那批货了。
日头偏西时,汴京外城的影子压得老长。城门下的人堆里,为首的老妇捧着块灵牌,木头边缘被摩挲得发亮,上面“马公讳”三个字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向平从头辆马车上跳下来,靴底沾的黄土在青石板上磕了两下。
一百多辆马车顺着官道排开,车轮碾过的印子还带着孤山镇的土味——这是老马头留下的买卖,如今由他侄子接着。
当初找马侄儿谈时,人就一句话:“车能打七折,得把我叔的骸骨带回汴京。”向平当时正擦着腰间的伸缩笔,抬头应了声“行”,又补了句,“得跟个修车轮的,工钱照算。”
马侄儿没多话,指了指车帮上坐着的汉子:“他懂,都交给他。”
此刻那修车轮的汉子正蹲在车底,手里攥着半截木头楔子,听见动静探出头:“都到了?开箱子吧。”
几个后生搬着货箱往城门下走,铁锁打开时“咔嗒”一声。
头个箱子掀开,里面是用粗布裹着的骸骨,向平亲手递到老妇面前。老妇的手颤了颤,灵牌贴在布上,指尖跟着抖了抖。
第二个箱子是账册,纸页泛黄,边角卷着,向平交给迎上来的官府差役,差役翻了两页,眉头立刻拧起来。
第三个箱子锁得紧,向平亲自开的,里面就一封密信,递给差役时,他特意指了指信末的印——那是晋州知府的私章。
小山子凑过来,手里捏着块玉佩,玉上雕着朵残荷。
他递到老妇面前:“这是从刀疤李身上搜的。”老妇眼神顿了顿,手指碰了碰玉佩,眼泪“啪”地砸在上面:“这是我给账房的谢礼,去年他帮我收了秋粮,我特意打的……他竟也没了。”
鬼涧愁靠在马车辕上,望着城门上的朱漆,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飘起来。他突然拍了拍小山子的肩,声音不高:“总算把人带回汴京了。”
向平没说话,走到老妇身边,对着那块灵牌深深一揖。
夕阳刚好落在灵牌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跟老妇的影子叠在一块儿。
“掌柜,”他声音很轻,却能盖过城门下的嘈杂,“我们到家了。”
向平领着十辆载着遗物的马车,从汴城南门拐进河边的窄路——路两旁是半塌的旧河堤,芦苇长得比人高,风一吹就哗哗响,刚好盖过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到漕运仓门口时,日头已经沉到河堤后头,只留些橘色的光贴在仓库的黑瓦上。
看守仓库的老卒王驼子,正坐在门房门槛上抽旱烟,背驼得厉害,脊梁骨像弯成了个弓,烟杆上的铜锅子泛着油光。
他听见车马声,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看见向平,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向小哥,这次又是存‘粮秣’?”
向平跳下车,递过去半包炒黄豆,声音放得平和:“王老爹,这次是商队回来剩下的些旧物件,暂存几天就走。您老歇着,我们自己卸。”
王驼子捏了颗豆子放进嘴里,嚼得腮帮动了动,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抽旱烟,没再多问——他守这仓房快十年,背就是早年搬粮袋压驼的,管你存的是粮还是货,只要不闹事,他从不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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