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溪国的早春，空气中还带着料峭寒意。
苏悦站在城楼之上，四品官服的绛紫色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望着下方绵延数里的商队，驼铃声与马蹄声交织成权力的序曲。
"大人！"小吏提着官袍下摆匆匆跑来，"户部李尚书又递了帖子来，说是要给您引荐她家公子..."
苏悦唇角微扬，目光却未从商队移开："告诉李大人，本官要去码头查验货物。"她指尖轻抚城墙砖石，感受着掌下粗粝的质感，"就说...是陛下的旨意。"
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街市中央，一个华服女子正揪着个清秀少年的衣领破口大骂："贱人！敢弄脏本小姐的裙子！"说着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少年白皙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却都在数落那少年：
"现在的男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听说张小姐正要选夫郎呢，这下可完了..."
"活该！男子就该安分守己..."
苏悦眯起眼睛。
这样的场景在茗溪国再寻常不过——女子当政三百年，朝中六部尽是女官，男子从小被教导《男诫》《夫德》，连科举都只能考些诗词歌赋。
像她府上那几位特立独行的，简直是异类中的异类。
"大人有所不知，"小吏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那是礼部张侍郎的嫡女，上月刚纳了第十三房夫郎。"
苏悦忽然想起林宇轩前日说的话。
那小神医趴在药碾子上，一边捣鼓药材一边嘟囔："今日去义诊，有个小公子手腕上全是伤...说是妻主嫌他奉茶时手抖。"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配药的手却格外用力，把黄连碾得粉碎。
"走吧。"苏悦转身下楼，"去码头。"
马车行至大街，忽然被一队仪仗拦住去路。
八抬大轿上端坐着个锦衣女子，前后簇拥着十几个低眉顺眼的男子。
最前头那个甚至跪着给轿中人捶腿，金锁链拴在脖颈上哗啦作响。
"是王御史家的千金。"车夫低声道，"听说上个月又打死了个通房..."
苏悦攥紧了袖中的密函。
她想起顾清宴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时，那双总是冷冽的眼睛里燃起的怒火。
北境男儿何曾受过这等屈辱？那天夜里，暗影阁的刺客"不小心"划破了王家的车帘，吓得那位千金尿了裤子。
码头上，工部的女官们正在清点货物。
见苏悦到来，纷纷行礼，眼神却不住往她身后瞟——今日随行的是沈云彦。
这位寡言的公子一袭墨蓝劲装，腰间悬着玉佩，在一群唯唯诺诺的小侍中格外扎眼。
"苏大人好福气啊。"一个胖乎乎的女官凑过来，目光黏在沈云彦身上，"这般品貌的郎君..."
"李大人。"苏悦不动声色地挡在沈云彦身前，"这批药材要单独造册。"
沈云彦突然上前半步，修长的手指在货箱上轻轻一叩。
那女官伸到一半的手立刻缩了回去，讪笑着去翻账本。
苏悦余光瞥见自家夫郎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这动作跟他当年在扬州官府时如出一辙。
回府时已是华灯初上。
苏悦刚下马车，就听见府内传来林宇轩清脆的笑声："阿宴哥你又输啦！"接着是顾清宴恼羞成怒的冷哼。
转过影壁，只见海棠树下摆着棋盘。
林宇轩穿着杏色衫子，笑得前仰后合；
顾清宴黑衣如墨，正把棋子捏得咯吱响；
梁君泽在一旁抚琴，沐风煮着茶，上官兄弟比划着新剑法，周子谦倚在软榻上吃葡萄——见她回来，八双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这样鲜活明媚的场景，与白日里街市上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夜深人静时，苏悦在书房批阅公文。
忽然窗棂轻响，一枚玄铁镖钉在案几上，镖尾缠着张字条：
"苏大人以为拒绝联姻就能独善其身？朝中盯着你的，可比想象的多得多..."
她凝视着烛火，想起今日在码头看到的密报——边关又起战事，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势同水火。
而她的夫郎们，顾清宴的暗影阁，林宇轩的医术，上官家的兵权...都成了各方势力觊觎的棋子。
"悦儿？"梁君泽端着安神茶进来，见她神色有异，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眉心，"可是朝中..."
苏悦握住他的手，忽然问道："若有一日，我要与整个茗溪的规矩为敌..."
"那便为敌。"顾清宴不知何时立在窗外，剑锋映着冷月，"北境男儿从不怕事。"
林宇轩从梁君泽身后探出头："我新配了种毒药，叫'规矩散'！"
众人笑作一团。
苏悦望着他们明亮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要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步步攀升——她要让她的夫郎们，永远能这样肆意地笑，自在地活。
烛火噼啪作响，将八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成一幅惊世骇俗的画卷。
三日后的大朝会上，女帝突然宣布要改革《男诫》。
"朕观民间男子束缚太过，有伤天和。"她轻抚着案上的《璇玑图》，目光扫过满朝文武，"即日起，允许男子入太学，习六艺..."
朝堂顿时炸开了锅。
老太傅当场晕厥，被抬了出去；
礼部尚书跪地痛哭，说这是要亡国；
兵部尚书直接摔了笏板...
苏悦站在四品官员的行列中，看着女帝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忽然明白了什么。
下朝时，女帝特意留下她："苏卿可知，朕为何突然..."
"因为陛下收到了西北战报。"苏悦轻声道，"番人男子骁勇善战，而我朝..."
"不错。"女帝冷笑，"那些老顽固只知道守着《男诫》，却不知边疆男儿连马都上不去，如何保家卫国？"她突然话锋一转，"听说...苏卿府上那位顾郎君，箭术很是不错？"
苏悦心头一跳。
"三日后皇家围场秋狝。"女帝意味深长地递来一道密旨，"朕要看看，你养的那些'离经叛道'的夫郎，到底有多大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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