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窗棂时，掌柜躬身送客：“夫人小姐放心，今夜子时自有青篷马车将云锦送至贵府。“他玄铁戒指擦过姜云霜掌心，塞进张写着“漕“字的染香纸笺。街角更夫敲响铜锣的刹那，姜云霜听见自己轻声说：“再添两匹妆花纱裁襦裙。“
裴氏欢喜应声的瞬间，她将纸笺塞进装着毒簪的檀木匣。马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混着朱雀大街飘来的桂花香，竟比父亲灵前的线香更令人窒息。
檀香混着霉味钻进鼻腔时，姜云霜的指尖正陷在云锦繁复的万字流水纹里。二楼轩窗透进的薄光中，金线织就的莲花仿佛在布料上缓缓绽开，让她想起陆哲晏书房那盏永远不熄的琉璃灯。
“小娘子当心指甲。“掌柜枯瘦的手指突然覆上来，玄铁戒指擦过她手背，“这五重纬线要十八个熟工轮值三个月，光是金丝就耗了三两有余。“
姜云霜触电般缩回手，袖中藏着的银质怀表硌得腕骨生疼。那表盘背面刻着陆哲晏的笔迹——“惊鸿照影来“，此刻竟与云锦暗纹诡异地重合。
“双人提花木机，七十四号结本。“她突然开口，指尖虚点在莲花蕊心，“这织法三年前就该绝了。“阁楼阴影里传来瓷器轻碰声，掌柜喉结滚动着咽下半句惊呼。
鎏金烛台突然爆了个灯花，映亮掌柜眼底跳动的精光：“不愧是姜司库的千金。“他枯黄指甲刮开云锦边缘，露出寸许明黄衬里，“上月运河清淤捞起来的官船货箱，倒是比贡院库房还齐全。“
姜云霜袖中怀表突然发烫。她想起陆哲晏穿越前夜，实验室里那卷《天工开物》残页，泛黄的插图与眼前经纬分明重叠。当啷一声，掌柜掀开朱漆描金箱，整匹云锦如月华倾泻，惊起梁上栖着的灰雀。
“朱雀衔芝的暗纹要对着烛火瞧。“掌柜枯手抖开料子，烛光穿透纱线的瞬间，姜云霜瞳孔里映出陆哲晏常穿的竹叶青长衫纹样。那日他隔着实验舱玻璃写的便签，此刻正在怀表夹层里发烫——“云霜，等我找到时空锚点。“
“这纹样逾制了。“她声音发紧，指腹擦过云锦边缘的龙鳞暗纹，“按永和三年新颁的《舆服志》，四爪蟒纹尚且要亲王特许......“
掌柜突然按住她手腕，玄铁戒指贴上跳动的脉搏：“小娘子可知前日刑部侍郎夫人新裁的百子千孙帐？“他呼出的热气带着腐茶味，“用的可是正经八百的孔雀羽线。“
阁楼竹帘忽被秋风吹卷，姜云霜瞥见母亲正在楼下试戴累丝掩鬓。裴氏发间金步摇晃成虚影，与陆哲晏送她的那支铂金发簪在记忆里重叠。怀表齿轮忽然咔嗒轻响，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要裁成男子外袍。“
掌柜褶皱堆叠的眼皮猛地掀起：“这尺寸......“他比划着丈量布匹的手势突然顿住，“倒是与上月来取货的那位公子相仿。“
姜云霜颈后寒毛竖立。她看见掌柜从多宝阁暗格里取出的玉扣，水头极好的翡翠上刻着半个“晏“字——与陆哲晏失踪那日攥着的玉佩严丝合缝。
“料钱三百两。“掌柜枯指划过云锦上浮动的暗纹，“至于这织造局的官印......“他突然掀开布料衬里，朱红印泥赫然盖着永和九年，“自有贵人帮着抹平。“
姜云霜拔下嵌着东珠的缠枝钗拍在案上：“现银二百，余下的用这个抵。“钗头暗藏的机关弹开，露出半粒实验室带出来的锆石，在烛火下折射出诡异蓝光。
掌柜瞳孔骤缩，玄铁戒指磕在檀木匣上叮当作响：“小娘子这宝贝，倒是比户部新铸的银元还稀罕。“他枯手覆住发钗时，梁上突然传来三声布谷鸟叫。
姜云霜抱起云锦转身的刹那，听见掌柜阴测测的低语：“那位陆公子前日来取货时，腰间玉佩缺的正是半枚翠玉扣。“她脚步踉跄撞上凭栏，看见怀表玻璃映出的自己眼角泛红，仿佛又回到陆哲晏消失的雨夜。
暮色漫进成衣铺时，云锦已经裹上青布。掌柜倚着门框擦拭玉扣，玄铁戒指引着打更人渐远的灯笼：“小娘子下次要裁婚服，记得找城南薛绣娘——她最擅仿前朝的鸾凤和鸣纹。“
姜云霜攥紧怀表穿过长街，表盘忽然浮现微光。当她借着月光展开云锦衬里，湿润的瞳仁里映出半行未干的墨迹——“哲晏于永和九年重阳留“。
檀香混着樟脑味萦绕在梁柱间，姜云霜的指尖抚过云锦边缘的缠枝莲纹，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幽光。掌柜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出脆响：“五千两，少一钱都不成。“
裴氏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妆花缎上叮咚作响：“霜儿，这料子给哲晏裁件直裰......“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云锦暗纹，在龙鳞图案上顿了顿。
“三年前南京锦署的贡品，“姜云霜突然掀开衬里，露出褪色的朱砂印，“经了三个梅雨季，这孔雀羽线都脆了。“她指尖捻起半片脱落金箔，正落在掌柜铺开的账本上。
掌柜山羊须颤了颤，玄铁戒指叩响黄花梨柜台：“小娘子眼毒，可这寸锦寸金的......“
“四百匹云锦沉在运河底，“姜云霜从荷包摸出颗南洋珍珠，“上月漕帮二当家新纳的姨娘，戴的可是同样成色的南珠。“她瞥见母亲正摸着浮光锦披帛，故意抬高声量：“娘，那匹雨过天青纱倒衬您新打的累丝掩鬓。“
裴氏果然被引了注意，攥着披帛不肯撒手：“掌柜的，这纱......“
“四千两。“姜云霜将珍珠按在褪色朱砂印上，“现银交割，今夜子时派车来取。“她看见掌柜喉结滚动，目光黏在珍珠嵌着的金累丝托座上——那花纹与陆哲晏实验室的密钥如出一辙。
掌柜枯黄指甲掐进云锦暗纹：“四千五百两，再搭上令堂选的二十六套成衣。“他拨动算盘珠子的手背青筋凸起，“二百三十两的衣裳钱就当添头。“
姜云霜轻笑出声，腕间缠枝金钏滑落至肘间：“掌柜的莫不是忘了，上月刑部查抄的私库里...“她蘸着茶水在柜台写下“丙字七号“，掌柜霎时面如金纸。
裴氏抱着挑好的浮光锦过来，正撞见掌柜将云锦塞进青布包袱：“就依小娘子，四千两！“他玄铁戒指刮过包袱皮，留下三道细如发丝的银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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