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雕花屏风映着她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罪臣之女不敢妄议军国大事。“
“是不敢，还是不知？“辛夷子固扯开玄铁护腕，露出小臂狰狞的箭疤，“当年我父帅带着三万先锋驰援，却在饮马滩见到满地插着姜字旗的残甲！“
窗外忽然滚过闷雷，姜云霜的织锦披帛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盯着对方战甲上熟悉的箭簇划痕——竟与父亲临终前紧攥的断箭如出一辙。
“将军今日是来翻旧账的？“她突然轻笑，指尖划过契约上的兵部印信，“十万两白银的冬衣订单，就为换姜家女儿一句认罪？“
辛夷子固猛地撑桌逼近，酒气混着铁锈味扑在她鬓边：“我要听你亲口说，姜家祠堂供着的究竟是英灵牌位，还是通敌罪证！“
姜云霜抄起凉透的茶盏泼向契约，墨迹在酒渍上洇成狰狞的鬼面：“辛夷将军不妨亲自去房陵瞧瞧，姜氏祠堂早在三年前就改成了猪圈！“
楼下突然传来碗碟碎裂声，姜锦琛的大嗓门穿透木梯：“云霜！西市布庄的老王头说新到的蜀锦...“
“看来姜姑娘不缺生意。“辛夷子固突然甩出半枚带血的虎符，正与她颈间挂着的残符严丝合扣，“那这个呢？你夜夜枕着入眠的遗物，当真不知它本是一对？“
姜云霜瞳孔骤缩。记忆里，父亲咽气前塞给她的半枚虎符，此刻在对方掌心跳动着诡异血光。她忽然记起流放路上那些追杀的箭矢，箭羽上都绑着辛夷军的赤色缎带。
“将军既然认定姜家通敌。“她扯断红绳将虎符拍在桌上，翡翠耳坠在颈间划出血痕，“何不现在就押我去刑部大牢？“
辛夷子固突然擒住她手腕，粗粝的剑茧磨过当年镣铐留下的疤痕：“你以为兵部为何突然批这冬衣？“他压低的声音裹着窗外渐近的马蹄，“北狄细作混进了...“
雅间木门轰然洞开，姜锦琛扛着两匹蜀锦愣在门口：“云霜，这厮没欺负你吧？“他腰间的木匠斧头还在往下掉刨花。
姜云霜甩开辛夷子固的手，将浸透的契约揉成团：“将军既然无心交易，姜家便当今日没见过这劳什子兵符。“她转身时织金裙摆扫落虎符，正掉进姜锦琛刚放下的蜀锦堆里。
“且慢！“辛夷子固突然掷出匕首钉住她裙角，刀柄缠着的褪色红绳竟与姜云霜腕间旧饰同款，“你可知当年饮马滩幸存的...“
楼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姜云霜扯裂裙摆头也不回：“将军若真想知道真相，不妨查查兵部存档里，辛夷军十五年前的粮草账簿！“
“姜姑娘留步！“辛夷子固的刀鞘横在门槛，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他玄铁护腕上的血渍在烛光下泛着暗红，“房陵城三日后要封关彻查细作，你最好...“
“将军是要赶尽杀绝？“姜云霜霍然转身，织金裙摆扫翻矮几上的酒壶。琥珀酒液顺着青石砖缝淌到她绣鞋边，“姜家脱奴籍的文书盖着圣上玉玺，您今日赶我出城，明日御史台的折子就能淹了兵部衙门。“
辛夷子固眯起眼睛，手指敲打着豁口的茶盏：“倒是伶牙俐齿。“
“不及将军翻脸如翻书。“姜云霜冷笑，指尖划过方才被攥红的手腕，“既要买冬衣又要查细作，不如先把何副将送来的二百套锁子甲结了账？“
年轻将军突然笑出声，沾着酒渍的胡茬跟着颤动：“说说看，那堆破铜烂铁你要价多少？“
“西域玄铁锻造的锁子甲，每副八十两。“姜云霜从袖中掏出算盘噼啪作响，“北疆硝石炼的火雷弹五十两一箱，淬毒狼牙箭...“
“当本将是冤大头？“辛夷子固猛地拍案，震得墙头挂的蓑衣簌簌落灰，“市面最好的锁子甲不过四十两！“
姜云霜径直推开雕花木窗，暴雨裹着马粪味扑进来。她指着楼下运粮的胡商驼队：“将军看那商队旗角——龟兹王室上月找我订了三百套，开价百两。“
辛夷子固的指节捏得发白：“你卖给外邦人？“
“战马要喝水的道理将军不懂？“姜云霜突然扯过他甲胄下摆，露出内侧被血浸透的绷带，“北狄人抢了河西马场，西域诸国现在肯用十匹汗血宝马换一副锁子甲。“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辛夷子固眉骨上的刀疤狰狞毕现。他忽然擒住姜云霜拨弄算盘的手：“姜姑娘倒是会发战争财。“
“不及将军。“姜云霜抽回手，将沾了血沫的算珠在帕子上擦了擦，“您副将前日从我这儿赊的止血散，可比市价贵两成。“
辛夷子固突然大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他拎起半坛残酒仰头灌下，琥珀酒液顺着脖颈流进铁甲：“难怪陆家小子被你哄得团团转。“
“将军若嫌贵，不妨看看这个。“姜云霜从荷包抖出块焦黑铁片，“上月西市爆炸的火雷弹残片，淬炼手法比工部的强三倍不止。“
年轻将领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铁片内层赫然刻着北狄文字。他沾着酒液的指尖擦过凹凸纹路：“你要多少？“
“火雷弹配方三千两，附赠三个火药匠人。“姜云霜将铁片按在染血的契约上，“或者...“她突然扯开辛夷子固的护腕，露出那道贯穿小臂的旧箭伤，“用当年饮马滩的真相来换。“
暴雨砸在瓦当上的声响突然清晰可闻。辛夷子固的喉结滚了滚，忽然抓起佩刀起身：“明日辰时，带匠人到西郊大营。“
“将军还没给准话。“姜云霜的绣鞋踩住他刀鞘末梢。
辛夷子固俯身时，酒气混着铁锈味扑在她耳畔：“姜姑娘最好祈祷这配方值三千条人命。“他玄色披风扫过门槛时，一枚带血的铜钱“当啷“落在算盘上。
姜锦琛抱着账本冲进来，正好撞见姜云霜对着铜钱冷笑。“这煞星给的定钱？“他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铜钱，“啧，边缘都豁口了。“
“是警告。“姜云霜将铜钱弹进暴雨里，望着远处军营晃动的火把，“你连夜带匠人们从密道出城，三日内不许回房陵。“
“那你呢？“
姜云霜摩挲着算盘上染血的珠子，忽然轻笑：“我赌他舍不得三千两白银。“她扯断腕间红绳，将浸透酒渍的契约扔进炭盆，火苗蹿起时映出契约背面暗藏的北狄狼头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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