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梆子敲响时，铜镜渐渐暗了下去。姜云霜将凉透的茶汤泼进花盆，忽然听见镜中传来最后一句：“记得在青州最繁华的街上留间铺面，等我回来......“
余音消散在晨雾里，她望着案上那碗消失的面汤，忽然觉得铜镜边缘的蟠螭纹似乎亮了几分。窗外传来鸡鸣，姜云霜收起青州舆图，指尖在“胭脂巷“三个字上重重划过。
……
晨雾未散时，姜云霜正对着院中突然出现的樟木箱发怔。陆哲晏昨夜投来的“速食“堆成小山，油纸包上印着古怪的蝌蚪纹。她唤来小厮往客栈送了两趟青篷牛车，姚家商队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九百两银票最终裹着薄荷叶塞进荷包。
“二哥且慢。“姜云霜揪住姜锦琛松垮的蹀躞带，“陪我去西市挑辆马车。“
姜锦琛甩开玉骨扇遮住哈欠：“你当我还似从前在侯府养马？“扇面洒金处还沾着昨夜赌坊的骰子粉，“那三匹汗血宝马早被抄家的官兵......“
“五十文。“姜云霜晃了晃绣着缠枝莲的荷包。
“走！“姜锦琛“唰“地收拢折扇，“西郊马场新进了批大宛驹。“
日头爬上柳梢时，兄妹俩已站在马场夯土墙外。姜锦琛熟门熟路与管事讨价还价，姜云霜却被草料棚旁的动静引了注意——六个赤膊壮汉正拖拽着匹肋骨根根分明的枣红母马，铁链在它溃烂的后蹄磨出血沫。半人高的棕毛小马踉跄追着，用尚未长齐乳牙的嘴啃扯壮汉的裤腿。
“作孽哟。“喂草料的驼背老仆摇头，“这母马半月前被疯犬咬了腿，小崽子天天衔了草料喂它......“
姜云霜的绣鞋碾过满地马粪，金丝菊纹裙裾沾了泥点：“且慢！“
握斧的汉子抹了把汗：“贵人莫管闲事，这畜生熬不过三日了。“
小马突然人立而起，湿漉漉的鼻头蹭过姜云霜掌心。她望着母马浑浊泪眼里映出的自己，荷包里的银票突然发烫：“五十两，连这小马驹我都要了。“
日头西斜时，姜锦琛攥着缰绳的手背暴起青筋。他回头瞪着板车上奄奄一息的母马，那畜生每声喘息都带着血沫：“五十两够买十头上等骡马！你当咱们还在侯府挥金如土？“
“二哥你看。“姜云霜突然指向小马驹。那棕毛团子正用舌头卷着母马溃烂的伤口，将嚼碎的草根敷在上头。
姜锦琛别开脸冷哼：“畜生尚知舐犊之情，可惜活不长。“白玉扇骨敲得车辕咚咚响，“先说好，这晦气东西要死也别死在咱家马厩！“
官道两侧的野菊开得正艳，姜云霜摸出陆哲晏给的消炎药粉。小马突然凑过来嗅她袖袋，湿热的鼻息惊飞了荷包上停着的凤蝶。她望着母马脖颈处褪色的红绸，忽然想起抄家那日，自己的枣红马也是这样被官兵拖出马厩。
“明日请张兽医来。“她将药粉撒在母马伤口，“用最贵的金疮药。“
“你！“姜锦琛的折扇“啪“地打在车辕，“侯府败落时怎不见你这般阔绰？“扇面洒金处崩开道裂痕，“当初为给母亲抓药，你连陪嫁的累丝金凤簪都......“
“二哥。“姜云霜突然掀开车帘，“你看这小马的眼睛。“
暮色里，棕毛小马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晚霞，竟与陆哲晏穿越铜镜望来的眼神有三分相似。姜锦琛怔了怔，突然夺过药瓶砸进草丛：“随你折腾！“
暮色漫过新砌的马厩时，姜云霜的绣鞋正踩在混着干草的马粪上。那匹枣红母马突然挣开麻绳，拖着溃烂的后蹄从板车滚落。碎石子嵌进伤口带出血珠，它却固执地蹭到姜云霜跟前，湿漉漉的鼻头轻触她腰间荷包。
“倒是通人性。“姜锦琛抱臂倚着仓房梁柱，白玉扇骨敲得咚咚响，“十两银子就买来这些干草？够这畜生啃到开春......“
话音未落，小马驹突然叼着截草根凑近母马嘴边。姜云霜蹲下身，裙裾沾了脓血也不顾：“二哥你看，它在给母亲喂食。“
姜锦琛别开脸冷哼，折扇扫落梁上积灰：“畜生尚知反哺，可惜活不过......“
“劳烦二哥掌灯。“姜云霜已掀开母马后蹄。腐肉间赫然露出半截木刺，足有拇指粗细，周遭皮肉翻卷如败絮。母马痛得尥蹶子，险些踢翻桐油灯盏。
戌时三刻，铜镜在妆奁底层泛起微光。陆哲晏瞧着镜中女子鬓发散乱的模样，放大镜差点摔在明代青花瓷上：“你要给马动手术？“
“需得先让它昏睡。“姜云霜将铜镜转向马厩，“公子可见过这般粗长的木刺？“
陆哲晏望着母马溃烂的伤口，突然抓起车钥匙：“等我二十分钟！“镜面涟漪未散，个黑匣子已落在妆台——正是他穿越前新买的拍立得。
姜云霜握着这“手机“回到马厩时，小马驹正用头顶她腰间荷包。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母马惊得撞向木栏，伤口脓血溅在青砖墙上。
“莫怕。“她揉着小马驹的鬃毛，将最后块饴糖塞进它嘴里。羊奶的甜香混着血腥气，在暮色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子夜更鼓敲响时，陆哲晏投来的麻沸散已灌进母马喉中。姜云霜按着视频教程扎紧缰绳，银刀在烛火上烤得发红。小马驹突然咬住她袖角，琥珀色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火苗。
“松口。“姜云霜轻拍马头，刀刃已切入腐肉。木刺拔出时带出黑血，母马在麻药作用下只是轻颤。金疮药混着消炎粉洒上去时，檐下铜铃突然无风自动。
“成了！“她抹了把额间冷汗，转头见小马驹正舔舐着空奶瓶。陆哲晏投来的羊奶粉罐上印着卡通小马，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滑稽。
五更天，姜云霜提着奶瓶穿过月洞门。裙摆突然被什么扯住，回头见棕毛团子正亦步亦趋跟着。小马驹用鼻尖轻顶她掌心，湿漉漉的触感让人心软。
“贪吃鬼。“她又舀了勺奶粉，“最后一顿了。“
晨雾漫进窗棂时，铜镜里传来陆哲晏的哈欠声：“我找了兽医开消炎针，每日辰时......“
话未说完，镜面突然映出个棕色马头。小马驹好奇地舔着铜镜边缘，将陆哲晏的影像舔得模糊不清。姜云霜忙扯开这捣蛋鬼，发间步摇却缠上了马鬃。
“看来它把你当娘了。“陆哲晏笑着投来注射器，“记得冷藏保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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