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刘掌柜说要扎紧些防潮。"阿来解开发皱的麻绳，草叶碎屑纷纷扬扬落在青砖上。
陆昭阳拈起片半枯的叶片："你闻，这捆带着水沟边的腥气，定是今晨新采的。"她忽然转身推开临街的雕花窗，"卖花娘，明日送半筐带露水的鱼腥草来。"
挎着竹篮的妇人从人堆里挤过来："您怎知我今儿路过曲江池？"
"裙角沾着荇菜汁。"陆昭阳抛给她两枚开元通宝，"要未开花的嫩茎。"
华灯初上时分，巡夜武侯的脚步声混着更鼓传来。阿来点亮檐下羊角灯时，陆昭阳正用银刀剖开孙府送来的蜜瓜："把瓜子晒干碾粉，能清肠热。"
"平康坊的歌伎递了帖子......"
"退回去。"陆昭阳突然将蜜瓜切成整齐的菱形，"就说医者不入风月场。"
朱雀大街飘来胡麻炙肉的焦香，混着后院飘散的药香，竟酿出长安城独特的暮色。陆昭阳束紧微微松动的衣襟，青布袍角扫过正在整理账册的李掌柜："明日买三石陈米，施粥时掺一半新米。"
"孙府送来的珍珠......"
"碾两钱入药，余下的换成黍米。"陆昭按住算盘上跳动的珠子，"第四档的珠子卡了木屑，当心算错账。"
夜市喧嚷声漫进医馆时，阿来正在门楣悬上"休诊"木牌。陆昭阳望着对街卖汤饼的挑子："给王老五留碗素面，多加些茯苓粉。"
陆昭阳的青布袍角扫过门槛，檐下灯笼恰好被阿来挑亮，暖黄光晕漫进药柜缝隙，惊醒了蜷在甘草堆里打盹的橘猫。
阿来将铜勺在陶瓮边沿轻敲三下："灶上煨着昆布汤，正好给素面添鲜。"他踮脚取下药柜顶层的紫檀匣，"午后来过个波斯商人，说这匣乳香能换三车茯苓。"
对街酒肆飘来炙羊肉的焦香，混着昆布汤的咸鲜，在暮色里织成细密的网。陆昭阳用银针挑起匣中琥珀色的树脂："掺了松脂的次品，给他半斤陈皮打发走。"
橘猫忽然窜上捣药台，爪尖勾住陆昭阳束发的青绸带。阿来急忙抱起猫儿："西市赵屠户送的羊骨......"
"熬汤时加两片干姜。"陆昭阳重新束紧发带，指尖在猫儿耳后轻挠，"明日拿些艾草灰给他治脚气。"
夜市喧嚷声漫进医馆，卖汤饼的挑子吱呀呀停在门前。老汉掀开藤编笼盖，白雾裹着麦香涌进来："刚擀的槐叶冷淘，小神医尝......"
"面里揉了杏仁粉？"陆昭阳用银箸挑起根面条，"李阿爷的消渴症忌坚果，给他留碗荞麦面。"
"多撒些茱萸末，王老五嫌药膳寡淡。"陆昭阳的青布袍角刚扫过门槛，檐下青铜铃铛被夜风撞得急促作响。阿来握着铜勺的手顿了顿，昆布汤的咸鲜气里混进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穿鸦青短褐的老者撞开湘妃竹帘，枯瘦的手指抠着门框青苔："救......救......"喉间嗬嗬作响的痰音震得药柜顶端的艾草束簌簌颤动。
陆昭阳旋身时束发的青绸带扫过捣药杵，银针已捏在指尖："扶到诊台！"她三指扣住老者腕脉，瞳孔骤然紧缩，"阿来取三钱牛黄！"
对街酒旗在夜风里猎猎翻卷，卖胡饼的老汉抻着脖子喊："这不是东市刻碑的吴老头么？"
老者半边身子歪斜着滑下胡床，涎水顺着花白胡须滴在陆昭阳袖口。阿来捧来青瓷药钵："牛黄粉研好了！"
"取竹沥混合，从齿缝灌入。"陆昭阳银针快如流星刺入人中穴，"吴老伯今晨可曾与人争执？"
人群里挤出个挎竹篮的妇人："晌午见他和西市皮货商吵得脸红脖子粗......"
陆昭阳掀起老者左臂衣袖，肘窝处紫斑如星："阿来记：生山栀五钱，鲜竹茹三两......"
"使不得！"穿黛色襦裙的少女扒开人群，"祖父最忌山栀气味！"
银针在烛火上掠过湛蓝火焰，陆昭阳头也不抬："忌的是陈年山栀，新采的带露嫩栀正克他肝阳上亢之症。"她捏住老者下颌，"阿来灌药！"
药汁顺着齿缝流入喉管时，老者痉挛的右手突然抓住陆昭阳腕骨。阿来急忙去掰那铁钳似的手指："当心伤着！"
"取三钱钩藤泡酒。"陆昭阳任由枯爪扣在腕上，左手银针刺入合谷穴，"劳烦哪位去吴家取日常服用的药方？"
刻碑匠的学徒挤到前头，粗布衣襟沾满石粉："师父常服仁德堂的再造丸......"
"难怪痰中带血丝。"陆昭阳突然用银刀划开老者中衣，前胸大片红斑触目惊心，"丹毒入血，再造丸里的附子便是催命符。"
人群哗然中，少女扑到诊台前："求神医救......"
"取井水浸过的葛布来。"陆昭阳撕开药柜最底层的桑皮纸包，"阿来把后院晾着的鬼箭羽全取来。"
夜风卷着初开的棠梨花瓣涌进医馆，陆昭阳束发的青绸带突然松脱，乌发如瀑泻下。阿来急忙用捣药杵压住纷飞的发丝："您的......"
"无妨。"陆昭阳咬住绸带重新束发，齿间含糊道，"鬼箭羽捣汁混合牛黄粉，敷在红斑处。"
更鼓声自皇城荡来时，老者喉间发出长吟。陆昭阳指尖拂过他渐趋平稳的脉象："抬去后院厢房，子时再喂半剂汤药。"
少女解下颈间玉坠："诊金......"
"刻方青石的边角料磨两枚镇纸。"陆昭阳用银针挑开玉坠红绳，"要未雕字的原石。"
夜市喧嚣渐歇时，阿来擦拭着染血的诊台开口："您怎知他家用再造丸？"
陆昭阳将用过的银针投入沸水："指甲缝里的朱砂要三月才能沁透，定是长期接触丸药。"她拈起片落在药碾上的棠梨花瓣，"明日提醒吴家姑娘，莫让老人近漆树。"
德济堂檐角的灯笼在夜风里轻晃，将最后一缕药香揉进长安城的星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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