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垒砌的防空洞里，十二盏马灯将《晋南态势图》照得惨夜如昼。第十二师师长寸性奇攥着侦察报告的手青筋暴起，纸页上"击毁战车二十六辆"的墨迹被冷汗晕开，像极了地图上溃散的日军番号。墙角电报机"咔哒"作响，吐出的电报纸在水泥地上蜿蜒成蛇，记录着重庆方面"娘希匹"的咆哮。
"司令官！"装甲参谋突然踢翻橡木凳，德国进口的军靴在地面划出刺耳锐响，"这他娘是写话本呢？土八路难道是拿着粪叉把坦克捅穿的吗？"他情绪暴躁的叫道。"九七式战车正面装甲25mm，只有用德国Pak36反坦克炮才能确保射穿！"
军需主任阴恻恻插话，金丝眼镜后的三角眼扫过角落的物资清单："陈纳德的P-40可是从咱洛阳机场起飞的..."他故意抖落半张纸页，美制M2重机枪的编号与战区仓库失窃案卷宗完全吻合，"听说余继承部最近多了批美制重机枪？"
"放你娘的罗圈屁！"寸性奇"砰"地拔枪拍桌，震得地图上的晋南十八城木牌簌簌掉落，"老子的侦察连亲眼看见他们用茅草烧战车！"他扯开将校呢大衣，胸口火焰伤疤狰狞如蜈蚣，"当初老子在江西冒死对付坦克履带的时候，你们这帮龟孙还在军校背步兵操典！"
魏俊如的食指在紫砂壶口画圈，茶水在壶内形成幽深旋涡。参谋们的争吵声忽远忽近，他耳畔却回荡着三小时前破译的密电——"余继承部疑似获得苏制PTRD反坦克枪"。窗棂缝隙漏进的夜风掀起《中条山防御图》一角，露出背面发霉的《武经总要》残页："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都闭嘴！"他突然摔碎茶壶，钧窑天青釉瓷片在太行山脉模型上迸裂，"美国人给的M3反坦克炮还在昆明堆着！陈纳德上周刚骂过军政部那帮蠹虫！"他抓起寸性奇的侦察报告摔在钱大钧脸上，"看看！燃烧瓶配方是桐油混辣椒面，这种土法子需要个屁美援！"
满室死寂中，电讯科长猫腰递上译电稿："司令官...重庆急电..."魏俊如扫过"晋南大捷甚慰，然匪部不可纵"十二字红批，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震得墙灰簌簌而落，众人这才发现地图柜后藏着整箱壮丁贩子的账本——原来战区倒卖军援的烂账，早就被这位"糊涂司令"捏在掌心。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粘稠。魏俊如独坐机要室，钢笔尖在电报纸上悬停三刻钟，最终写下："敬呈委座：晋南有余继承，可比幽州得李牧。若允其节制第一战区装甲部队，半年可复平汉线..."
他突然划掉"装甲部队"，改写"全部机动作战单位"，又觉不妥，竟又添上"可拜将而不夺兵"。有那么一瞬间"余继承"三字，恍惚间化作南京保卫战时阵亡弟兄的面庞。
克虏伯的德式工兵铲撬开九七式战车引擎盖，机油混着尸油滴在他翻毛皮鞋上。"齿轮组报废，但转向机还能用！"他冲搬运零件的民兵吼，手里扳手敲得装甲板铛铛响，"去找五斤羊油！要三年陈的！这比德国润滑脂管用！"
迷龙正骑在炮塔上耍大刀，武士刀砍在装甲板上一溜火星："鳖犊子玩意！这铁王八壳子能盖个炕炉不？"他朝底下喊，"要麻！把你藏的辣椒面撒点进来！老子要做铁板炙子烤肉！"
"瓜娃子！"要麻抡起二十磅铁锤砸履带，"里头锰钢板扒下来，够打三百把砍山刀！"川军出身的汉子舔着刀刃，"下回砍鬼子颈动脉，保管比切腊肉还利索！"说着突然愣住，"诶？这履带销子咋个像重庆朝天门的码头铆钉？"
周卫国试了试钢笔还残留的墨水，在笔记本上画装甲集群突击阵型："老余，至少留三辆战车组成快速反应队。九七式虽然装甲薄弱，但机动性远超日军骑兵..."他的钢笔突然被克虏伯抢走。
"做梦！"胖子工程师唾沫横飞，"这破车每公里喝几十升油！全团的骡马草料换成汽油，也只够开二十里！"他踹了踹锈蚀的引擎，"再说柴油机备件全被鬼子自毁了，除非能把阎锡山的兵工厂搬来！"
魏大勇拎着拆下的37mm炮管过来："中！把这铁筒子架驴车上，照样轰他娘！"他模仿着坦克炮塔旋转，"突突突！比马克沁带劲！"
众人哄笑中，余继承摩挲着坦克装甲的弹痕。那些被烧融的铆钉孔洞，多像南京城墙上的弹坑——莜冢义男在太原司令部，此刻定也盯着相似的沙盘。他突然抓起把焦土，里面混着半融的铜弹壳和碎骨渣。
龙文章叼着草根凑近，防毒面具带子勒得他像只皱皮青蛙："团长，小鬼子下次该用毒气了吧？"他晃了晃腰间玻璃瓶，"我从鬼子大佐尸体上扒的，能防芥子气！够换两箱边区造手雷不？"
余继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三小时前截获的密电："第一军征调保定生化小队..."，又忆起总部通报的冀中平民集体呕吐事件。远处山道上，黑云寨的妇女正用门板抬伤员，她们的红头巾在硝烟中时隐时现，像极了毒气警报旗。
"传令！"他突然踹响坦克残骸，声浪震落崖壁尘土，"各村立刻开挖三防地道，入口伪装成粪池！通知各团卫生队集中奎宁药片！"
克虏伯的扳手"当啷"落地："鬼子想要大规模用毒气？这...这他娘是哪里来的情报？"
"你不用管，专心修你的坦克。"余继承望向南方雾霭。"一战的时候，两边的毒气弹都没能改变最终的战局。伟人说过，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能淹死一切牛鬼蛇神。"
崖顶忽然传来牧羊人的信天游，酸涩的山西梆子混着金属碰撞声，竟把钢铁坟场唱出了几分生气。余继承摸出怀表，表盖上"兵者诡道"的刻痕正映着旭日，宛如一把滴血的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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