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未至,春寒料峭。
上海,南市老城厢沿江码头。
大清的海运彻底压倒了漕运,数万名原本依附京杭大运河生存的粮船水手失去生计,如饥饿的狼群般涌入上海滩。
顾三站在码头的栈桥上,目光阴沉地盯着江面。
江面上,几艘挂着英国米字旗的火轮船正喷吐着黑烟,准备靠岸卸货。
顾三是青帮的老人,但他不老,才三十出头,从小在水匪窝里长大。以前,他在大运河上管着十几条粮船,那是吃皇粮的铁饭碗。
可如今,朝廷倚重招商局的轮船海运,运河废了,粮船烂了。
“三哥,这哪是人干的活?”
说话的是“大马皮”,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原本是运河上最好的纤夫,现在却穿着一身破旧的短打,肩膀上磨得血肉模糊。
顾三转过身,看着身后这群刚从苏北、扬州一带沿水路逃难到上海的兄弟。他们眼眶深陷,那是饿的,眼露凶光,那是急的。
“不想干?”
顾三冷笑一声,指着远处沙逊洋行的仓库,
“现在上海滩,洋人的轮船一天卸货量,抵得上咱们运河跑半年。你不干,有的是苏北来的‘江北佬’干,有的是宁波来的‘阿乡’干。咱们粮船帮没了水路,若是连这就连陆路都没了,就只能去跳黄浦江喂鱼!”
遍布上海的苦力中间,码头是最大的战场。
就在半个时辰前,顾三带着这帮兄弟,刚和原本盘踞在此的潮州帮苦力干了一架。
没有花哨的武功,全是烂泥里的厮杀。
用的是运河上撑船的竹篙、铁钩,甚至是藏在袖子里的生石灰。
结局是惨烈的:潮州帮留下了六具尸体,退出了这两个泊位。
顾三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大声吼道:“都给我听着!从今天起,这两个泊位归咱们安清了!凡是要在这扛活的苦力,不管他是哪儿人,每扛一百斤货,抽两文钱给咱们做香火钱。这是新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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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三叫人带手下挂彩的兄弟去看郎中,自己带了几个人坐在十六铺里头一家名叫聚贤楼的茶馆二楼算账。
说是雅座,不过是用几扇雕花木屏风隔出来的小间,但这在南市老城厢这一带,已是难得的清净地界。
窗户支起半扇,底下就是嘈杂的码头和浑浊的江水。
顾三看了几眼正在打算盘的师爷,眼神有些阴郁地转向窗外。
他是个典型的江南人长相,身量不高,精瘦,一双三角眼平日里总是半眯着,透着股算计。
靠着手里这帮苏北来的苦力兄弟,硬是在这十六铺码头啃下了漕运粮食和私盐搬运这块硬骨头。
算是如今华界码头“理”字辈下面响当当的一号后起之秀。
最年轻的大字辈之一,青帮行动主力。
“三爷,这雨眼瞅着又要下来了,刚那一批苏北来的糙米,要是再不入仓,怕是要受潮。”
坐在他对面的师爷抬头问了一嘴。
顾三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受潮就受潮,那帮奸商压价压得那么狠,淋湿了正好给他们涨涨秤。眼下要紧的不是米,是——”
他话音未落,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被狗撵着似的。
屏风被人一把撞开,一个浑身湿透、裤腿上全是泥点子的瘦小汉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三……三爷!出事了!出大事了!”
来人是顾三专门在外面跑腿打探消息的麻皮阿四,此刻他那张满是麻子的脸上煞白一片,喘气跟拉风箱一样。
顾三眉头一皱,骂道:“慌什么!你这副撞客的死样,丢不丢人!把气喘匀了说话!”
麻皮阿四咽了口唾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三爷,不是小的大惊小怪。是……是红帮那边!红帮那边的码头,有大动作!”
“红帮?”
顾三的三角眼猛地睁开,
在上海滩,青帮和红帮那是泾渭分明。
青帮多是漕运水手出身,靠力气吃饭,盘踞在南市老城厢这片华界码头。
红帮则是跟着洋人进来的广东帮、福建帮,背景深厚,把持着外滩租界那些流油的洋货码头。
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但私底下为了争地盘、抢货源,暗箭没少放。
“他们怎么了?难不成是那位’佛头洪’洪老爷子归西了?要办白事?”
顾三冷笑一声,嘴里说着刻薄话,心里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呸呸呸,三爷您别咒。不是白事,倒像是……像是要迎什么天大的人物!”
阿四凑近了些,声音哆嗦着,“小的刚才在法租界那边的十六铺尾巴上遛弯,就看见一队一队的红帮子弟,清一色的黑拷绸短打,腰里鼓囊囊的,一看就揣着家伙。他们不像平日里那样散漫,一个个脸绷得紧紧的,朝着英租界那边的怡和洋行大码头去了。”
师爷插嘴道:“去怡和码头?那可是洋人的地盘,他们去那么多人干什么?不怕巡捕房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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