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地牢,即使在白天,也透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冷湿气。墙壁是厚重的条石砌成,常年不见阳光,生着滑腻的青苔。空气里混杂着铁锈、霉味、血腥,还有一种绝望沉淀下来的、令人作呕的甜腥。
郭顺被扔在角落一堆干草上,依旧昏迷不醒。他身上那件湿透的短褐已被剥下,换了一身灰白的囚服,粗布摩擦着他身上被绳索捆绑的淤痕,他偶尔在昏迷中抽搐一下,嘴里发出模糊的呻吟。
叶英台坐在牢房外一张简陋的木凳上,脸色苍白,左臂的伤口已经草草包扎过,渗出的血迹在玄色劲装上洇开深色的一块。她没看郭顺,只是盯着自己膝上横放的“龙泉”剑。剑鞘上的雨水已经擦干,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脚步声从石阶上传来,不疾不徐。崔?的身影出现在地牢入口,他依旧穿着公服,只是外罩了一件墨色的披风,领口沾着夜雨的湿气。他先看向叶英台,目光在她左臂伤口处停了片刻。
“伤如何?”
“皮肉伤,不碍事。”叶英台的声音有些哑,是浸了冷水和过度紧绷后的疲惫。
崔?没再多问,走到牢门前,看着里面蜷缩的郭顺。“还没醒?”
“吓破了胆,又淋了雨,加上旧伤。”叶英台道,“大夫看过了,性命无虞,但心神受创,何时能清醒问话,难说。”
崔?沉默片刻,道:“把他换下来的衣物,还有身上所有东西,拿来我看。”
很快,一个察子捧着一个木盘进来。上面是郭顺那身湿透的短褐,一双沾满泥泞的旧布鞋,还有从他怀里、袖袋、鞋底搜出的零零碎碎:几枚铜钱,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胡饼,一截炭笔,还有那半块从叶英台手里接过、又被她放回盘中的兽纹玉佩。
崔?先拿起短褐,凑到油灯下细看。泥渍、汗渍、污渍混在一起,但在左袖肘部内侧,他找到了一小片暗红色的泥点,已经干涸发硬。他用指甲小心刮下一点,放在鼻端嗅了嗅。果然,一股极淡的、金明池底特有的铁锈和腐败水草气味。
“这泥,是池底的。”他低声道,“他最后接触机关,或者清理痕迹时沾上的。”
他又拿起那双鞋。鞋底纹路里嵌满了黑色的淤泥,仔细辨认,除了普通街巷的黄土,也有那种暗红色。他将鞋底凑近灯光,用一把小镊子,小心翼翼地从最深的凹槽里,夹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亮晶晶的碎屑。
“这是什么?”叶英台问。
崔?将碎屑放在白瓷碟里,滴上一滴清水。碎屑没有融化,反而在水里微微反光。“是云母,或者石英的碎末。很新,边缘锋利,不是自然风化形成。”他抬眼,“金明池清淤,用的是普通夯土和条石。这种碎石通常是开采石料、或加工某些硬质物件时才会产生。”
叶英台立刻明白了:“机关部件!他们在现场加工或调整过机关部件!”
“很可能。”崔?放下鞋,最后拿起了那半块玉佩。
玉佩质地很普通,是常见的岫玉,雕工粗糙,兽纹模糊,像是某种简化了的夔龙或螭虎,但线条断续,难以辨认全貌。断裂处是旧痕,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玉佩背面,靠近穿孔的地方,似乎有极浅的刻痕。
崔?从怀中取出一个水晶单片镜,凑到眼前,对着灯光仔细察看。刻痕太浅,又被常年佩戴的油污覆盖,几乎看不清。他想了想,对察子道:“取些碱水,再要一张极薄的宣纸,一截新柳炭。”
东西很快备齐。崔?用羽毛笔蘸了碱水,极其轻柔地涂在玉佩背面刻痕处,等待片刻,碱水微微浸入缝隙。然后用宣纸覆上,轻轻按压。最后,用柳炭条在宣纸上极轻地涂抹。
黑色的炭粉附着在宣纸凹凸处,渐渐地,几个极其模糊、扭曲的字符显现出来。
不是汉字。笔画弯曲,带着明显的异域特征。
“西夏文?”叶英台蹙眉。她对西夏文字了解不多。
崔?凝神看了半晌,缓缓摇头:“是西夏文,但写法很怪,像是初学者的笔迹,或者,是故意写错的。”他指着其中一个字符,“这个字,通常表示‘信’或‘令’,但这里多了一笔。还有这个,应该是‘火’或‘光’的变体,却又少了一划。”
“密码?还是暗记?”
“都有可能。”崔?放下镜片,眉头紧锁,“这玉佩,是信物。持有半块的人,可以凭此与另一半的持有者接头,或者传递命令。郭顺拿着它,说明他只是链条中的一环,甚至可能不知道这玉佩的真实含义,只是按指示保管。昨夜在废码头,他想用这个换命,或者,是向接头人证明身份。”
他看向昏迷的郭顺:“他知道的,恐怕有限。但这半块玉佩,是条线。顺着它,或许能找到拿着另一半的人。”
“怎么找?这纹饰普通,刻痕古怪,西夏使团里懂文字的人不少。”
“正因为它普通,才不普通。”崔?道,“若是贵重显眼的信物,反倒容易暴露。这种粗劣玉佩,丢在汴京街市上都没人多看一眼,最适合暗中传递。至于找不需要我们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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