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佑甫边事水文札记》中,关于西夏“地听之术”引动地陷的描述,往往需要精确测算水流速度和冲击点。也许,“水动之时”指的是某个特定的、水力达到峰值的时刻,比如上巳节当天,金明池开闸放水、举行龙舟竞渡的那一刻?
“还有一种可能。”叶英台道,“他们送还玉佩,是为了让我们相信,郭顺这条线彻底断了,或者,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玉佩和所谓的‘水动之时’上,从而忽视其他更致命的安排。”
“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崔?放下玉佩,眼神幽深,“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我们之前的调查,已经碰到了他们的痛处,逼得他们不得不冒险调整计划,或者,启动备用方案。”
马车停在了开封府门前。崔?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对叶英台道:“你去查两件事。第一,查清楚昨天傍晚到今天早晨,赵四的行踪,尤其是他是否离开过将作监,是否接触过可疑的人。第二,让皇城司的人,盯紧胡记铺子,尤其是那个灰衣伙计,看他今天是否会反常外出,或者与什么人接触。”
“那你呢?”
“我去见一个人。”崔?推开车门,“一个应该对‘水动之时’和西夏文字,都很熟悉的人。”
都亭西驿,西夏使团驻地。
相较于辽国使团的张扬,西夏使团显得低调许多。院落不大,门口只有两名西夏武士守卫,身穿皮甲,腰配弯刀,眼神警惕。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奶膻味和某种药草焚烧的气息。
崔?递上名帖,以“咨询边境榷场细节”为由求见副使没藏呼月。守卫进去通传,片刻后,一名汉语流通的西夏通事出来,恭敬地将崔?引入偏厅。
偏厅陈设简单,铺着羊毛地毯,墙上挂着西夏风格的挂毯,图案粗犷。没藏呼月已经等在厅中,依旧是一身宋式绯袍,只是未戴镂头,长发用一根银簪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锐利如寒星的眼睛。
“崔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没藏呼月抬手示意崔?落座,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仿佛前几日的见面只是寻常外交礼仪。
“叨扰将军。确是为榷场细则中几处模糊条款而来,需与将军当面厘清。”崔?从容坐下,接过通事奉上的奶茶,浅尝辄止,随即真的拿出了一份文书,与没藏呼月讨论起来。
条款繁琐,细节众多,两人一问一答,气氛倒也平和。谈了约一刻钟,基本事项议定。崔?合上文书,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将军精通汉学,想必对金石文字也有所涉猎?本府近日偶得一件古物,上有铭文古怪,似是西夏文字,却又有些不同,不知将军可否代为辨识?”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来的,正是那两半已经用鱼胶暂时粘合在一起的兽纹玉佩。
玉佩落在铺着锦缎的托盘里,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没藏呼月的目光,在玉佩出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刹。很短,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崔?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寒星,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伸出手,拿起玉佩,指尖拂过那粗糙的兽纹和背后的刻痕,动作很慢,很仔细。看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确是西夏文字。不过,刻工拙劣,笔画多有谬误,像是孩童涂鸦,或者,是不通文墨之人依样画葫芦。”
“哦?将军可能译出其中含义?”
没藏呼月指着那几个连起来的字符:“这个词根,是‘水’。这个,是‘动’或‘流’。这个像是‘时’字,但少了一笔。连起来,大意或许是‘水流之时’,但文法不通,更像是几个单词的胡乱拼凑。”
她的解释,和崔?自己的判断相差无几。语气自然,神情坦荡。
“原来如此。”崔?点点头,收起玉佩,“许是民间工匠仿制的玩物,让将军见笑了。”
“无妨。”没藏呼月将玉佩放回托盘,抬眼看向崔?,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崔大人对此物似乎颇为在意?可是与什么案子有关?”
问题来得直接,也尖锐。
崔?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让将军见笑了。开封府职责所在,凡有不明之物,总要多看几眼。何况,此物是在一桩盗窃案的现场附近发现的,故而留心一二。”
“盗窃案?”没藏呼月眉梢微挑,“看来汴京城内,也并不太平。”
“太平之下,难免有宵小。”崔?站起身,“今日多谢将军解惑。榷场之事,便按方才所议。本府告辞。”
“崔大人慢走。”
没藏呼月起身相送,礼节周全。直到崔?的背影消失在驿馆门外,她脸上那层公式化的平静,才缓缓褪去。她回到偏厅,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一棵叶子落尽的老树,半晌不语。
通事小心翼翼地问:“将军,那玉佩……”
没藏呼月摆了摆手,打断他。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在阳光下,显得异常白皙修长。就在刚才拿起玉佩时,她的指尖,极其隐秘地在玉佩某个不显眼的凹陷处,轻轻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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