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前的金明池,水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灰色。没有风,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水面不起一丝涟漪,倒映着天上翻滚的、墨汁般的乌云。四周临时架设的木栅栏在昏暗天光下,像一圈歪斜的墓碑。
叶英台带人赶到时,留守的厢兵和几个内侍省派来的小宦官正聚在窝棚里,惴惴不安地望着天色。听说开封府要再次勘查池底,那个姓蓝的都知没露面,只派了个小宦官来,说是一切但凭崔府尹吩咐。
这次带来的,除了皇城司的精干察子,还有两名从将作监“借调”来的老水工——李老倌和陈拐子。这两人是修汴河堤坝的老手,据说能在水下摸出砖缝里多出一粒沙。最重要的是,他们和郭顺、赵四都不是一拨,平日里只管外河水利,与内苑工程素无瓜葛。
叶英台将拓印下来的玉佩密文图——崔?在府中匆匆用墨拓出兽纹,又用朱笔标出崔?推断的对应点——铺在临水殿旁一处干燥的条石上。她不懂水文,但图上的标记很清楚:以临水殿正中央为轴,向东南方水下延伸约三丈五尺,深度约一丈二尺处。
“是这里?”叶英台指着图上标记点,问李老倌。
李老倌眯着昏花的老眼,凑近看了半晌,又抬头望望临水殿的飞檐,手指在虚空里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计算方位。旁边的陈拐子从怀里掏出个黄铜制的罗盘,蹲下身,对着池水调整方位。
“差不太离。”李老倌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按图上看,是在殿基东南角的水下承重桩附近。那一片的水底,老汉记得,前朝修葺时,为了稳固,是打下过几根特别深的柏木桩,外面裹了铁箍的。”
“能潜下去确认吗?”叶英台问。天色越来越暗,云层低垂,空气闷得让人心慌。
陈拐子收起罗盘,啐了一口:“这天气,水下怕是更暗。不过,既是府尹大人的令,咱们就下去摸摸。”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脱外衣,露出精瘦黝黑、布满疤痕的上身。李老倌也慢吞吞地解衣带。
“等等。”叶英台叫住他们,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两套特制的牛皮水靠,内衬了薄棉,又递过两柄短小的、异常锋利的“分水蛾眉刺”。“穿这个,暖和些,也防刮。带上这个,必要时防身,也能撬东西。”
两个老水工有些惊讶地接过。水靠是好东西,这年头不常见。蛾眉刺更是军中水鬼才用的利器。两人对视一眼,没多问,利索地换上。
叶英台又点了四名精通水性的皇城司察子,换上水靠,带上绳索、铁钩、防水灯笼,准备一同下水策应。
众人准备停当,正要下水,那个一直在旁观望的小宦官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叶……叶大人,这雨眼看就要下来了,水下凶险,是不是等雨小些?”
叶英台看了他一眼。小宦官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脸白得没有血色,眼神躲闪。她记得,此人似乎叫小豆子,是蓝安手下的跑腿。
“等不了。”叶英台声音冷淡,“你若是怕,就回窝棚去。”
小豆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却也没走,只是退到窝棚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不知在想什么。
“噗通!”“噗通!”
李老倌和陈拐子率先跃入水中,动作矫健得不似老人。四名察子紧随其后。叶英台没有下水,她按着腰间的“秋水”剑,立在岸边,目光如鹰,扫视着水面和四周。暴雨前的死寂,让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水面被搅动,冒出一串串浑浊的气泡。下去的人很快消失在暗沉的水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水面下的气泡时断时续。叶英台紧紧盯着李老倌他们下潜的大致方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
忽然,水面下似乎有光芒一闪——是防水灯笼的光!但紧接着,那光猛地摇晃起来,水面上冒出的气泡变得剧烈而杂乱!
不好!
叶英台瞳孔骤缩,几乎不假思索,纵身跃入水中!
冰凉的池水瞬间将她包裹。水下能见度极低,只有前方不远处,有昏黄的光晕在剧烈晃动,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在纠缠、扭打!不是探查,是搏杀!
叶英台双脚一蹬,身体如箭般窜出!“秋水”剑在水中划过,阻力很大,但她手腕运劲,剑势依旧凌厉,直刺向一个正从背后勒住陈拐子脖子的黑影!
那黑影察觉到水流波动,猛地松开陈拐子,反手一挥,一道银亮的水线直射叶英台面门——是水弩!近距离发射的短矢!
叶英台在水中急扭腰身,短矢擦着她的脸颊掠过,带起一丝冰凉的痛感。她剑势不减,改刺为削,斩向黑影手臂!
黑影在水中异常灵活,像条大鱼般一摆,竟避开了这一剑,同时一脚蹬在附近的木桩上,借力向更深更暗的水域退去。另外两个黑影也摆脱了察子的纠缠,紧随其后。
叶英台没有追击。她迅速靠近陈拐子,老水工脖颈被勒出一道紫痕,正在剧烈呛水,但神智还算清醒。李老倌被一名察子扶着,肩头插着一柄短匕首,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一片水域。其他几名察子也有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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