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西院，相较于其他秀女居住的、时常传来丝竹笑语声的东院和正院，显得格外冷清。院落不大，只有三间厢房，李凤瑶被安排住在最靠里的一间。院子里种着几株半枯的芭蕉，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
春桃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房间，虽然陈设简单，但总算干净整洁。她将带来的有限几件行李归置好，又铺好床褥，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姑娘，咱们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今天真是吓死我了，要不是七皇子殿下……”
李凤瑶坐在窗边的木凳上，没有接话。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在秋风中瑟缩的芭蕉上，心神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雁门关。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春桃点亮了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勉强驱散了一室昏暗。“姑娘，您饿了吧？我去膳房领晚膳。” 春桃说着，看了看李凤瑶依旧沉静的侧脸，心里有些担忧，但还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房间里只剩下李凤瑶一个人，以及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
不同于战场厮杀后的死寂，这是一种精致的、被宫墙包裹着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号角，没有战鼓，没有战马的嘶鸣和将士们的操练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庞大宫殿的、模糊不清的夜籁。
这种寂静，反而让她前世最后时刻的记忆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狼牙崖刺骨的寒风仿佛再次穿透时空，刮过她的皮肤。副将吴奎那张由忠诚骤然转变为谄媚和狰狞的脸，在脑海中不断放大。他策马出列，对着北狄主将拱手邀功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进她的耳朵：“将军，李凤瑶已无援军，可擒矣！”
恨意，如同野火般在胸中灼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
为什么？她待吴奎不满，视其为心腹臂膀，将最紧要的防线交予他守卫。他为何要背叛？是为了权势？财富？还是……有更不为人知的原因？
还有那些誓死追随她的将士们……王老五，那个憨厚的枪盾兵，总说等打完仗就回家娶媳妇；赵小川，才十六岁，箭术极佳，是她亲手从新兵里提拔起来的；还有李校尉，跟着她南征北战十几年，身上伤痕累累……
他们都死了。为了掩护她，为了那渺茫的突围希望，一个个倒在了雁门关外的血泊之中。
“大夏不退！” 她跃下悬崖前那声绝望的嘶吼，此刻回想起来，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她退了，用这种最决绝的方式，却把弟兄们留在了那片绝地。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现在是谁？一个罪臣之女，一个身处深宫、手无缚鸡之力的秀女。别说报仇，就连自保，恐怕都需仰人鼻息，步步为营。
复仇？拿什么复仇？凭这具柔弱的身躯？还是凭那虚无缥缈的、“七皇子一时兴起”的关注？
不！不能这么想！
李凤瑶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木凳，发出“哐当”一声响。她不能沉溺于绝望和回忆！既然老天让她活了下来，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那么，她就绝不能辜负这条捡来的性命！雁门关的血不能白流，弟兄们的仇不能不报！
吴奎！无论你如今身居何位，权势多大，我李凤瑶，对天发誓，必让你血债血偿！
强烈的情绪激荡之下，她下意识地伸手向腰间摸去——那是她习惯性放置佩剑的位置。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只有柔软光滑的丝绸裙带。
剑，早已遗失在狼牙崖下。
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梳妆台上的一支普通的木簪上。那是原主的东西，材质普通，毫无纹饰。
李凤瑶走过去，拿起那支木簪。木簪冰凉，入手轻盈。她握紧簪身，手指感受着那粗糙的木质感，仿佛握住了一截缩小的枪杆。
脑海中，雁门枪法的招式自然而然地流淌而过。挑、刺、扫、劈……每一个动作都曾浸染过敌人的鲜血，承载着守护疆土的信念。
她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在这狭小的房间内，以簪代枪，缓缓起势。
起初，动作还有些滞涩。这具身体太弱了，肌肉记忆也与前世截然不同。但很快，属于战神的灵魂开始强行驾驭这具陌生的躯壳。她的眼神变得锐利，气息逐渐沉凝。
简单的直刺，她反复练习，力求精准迅猛，仿佛前方就是敌人的咽喉。侧身横扫，尽管空间狭小，她依旧控制着力度和角度，木簪划破空气，带起细微的尖啸。回身格挡，步伐虽不如前世稳健，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却隐隐重现。
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秀女的身份，仿佛又回到了旌旗招展、黄沙扑面的校场。木簪在她手中，不再是女儿家的饰物，而是化作了复仇的利刃，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桥梁。
“啪！”
一声脆响，将李凤瑶从忘我的状态中惊醒。原来是她在做一个迅猛的突刺动作时，木簪的尖端不小心扫到了床柱，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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