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条偏僻的巷弄，也不知道找了多久。天空彻底被墨色笼罩，倾盆大雨哗哗而下，在地上溅起冰冷的水花。街面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雨水敲击万物的声音，单调而残酷。
就在这时，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光芒，他瞥见巷子尽头一个废弃的屋檐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那一瞬间，南发几乎停止了呼吸！他像疯了一样冲过去，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
“施儿！”他冲到近前，不顾一切地抓住那女孩瘦弱的肩膀，用力将她扳过来，拨开她湿漉漉、沾满泥泞、遮挡了面容的头发。
闪电再次亮起，清晰地照亮了女孩的脸。
不是。
不是他的施儿。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脏兮兮的小脸，眼神空洞而茫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呆滞。
那刚刚燃起的、微弱得可怜的火苗，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南发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雨水混合着或许还有泪水，从他脸上肆意流淌。
他转身，如同行尸走肉般，想要离开这个让他希望破灭的地方。他得回去，菡儿和另外三个女儿还在等着他……
可是，刚走出几步，他又猛地顿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他回过头。
闪电的光芒中，那个被他拨弄过的女孩，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也感觉不到这冰冷的暴雨。她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小木棍，专注地、一下下地戳着地上积聚的污水坑，溅起细小的水花。她不会躲雨，就那么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她单薄的、破旧的衣衫，小小的身子在雨中微微发抖，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莫名的……笑意？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南发的心头，那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也是对这女孩爹娘不负责任的迁怒！
他几步冲回去，对着那女孩厉声吼道：“你爹娘呢？！啊？！他们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淋雨？！你傻了吗？！不会找个地方躲雨吗？！”
他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异常嘶哑和暴戾。
那女孩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空洞的大眼睛眨了眨，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浑身湿透的男人。她没有哭，没有害怕，反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极其缓慢、却无比纯真，甚至带着点讨好的、傻乎乎的笑容。
就是这一个笑容，像是一根最柔软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戳中了南发心中最柔软、也是最痛苦的地方。他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无踪，只剩下无边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同病相怜？
他的施儿，此刻是不是也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像这个傻孩子一样，无人看管，淋着雨？如果有人看到他的施儿，会不会……也能对她伸出援手？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攫住了他。
他看着眼前这个只会傻笑、连躲雨都不会的女孩，看着她那与自家女儿年纪相仿的身量，心中的绝望和父爱交织成一种复杂的冲动。
最终，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他牵着一个完全陌生的、脏兮兮的女孩，如同水鬼般踉跄着回到南夫人和三个小女儿暂时躲避的屋檐下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次被狠狠攥紧。
南夫人苏氏抱着啼哭不止的南环，身边紧紧依偎着吓得脸色惨白、不停抽噎的南昭和南婵。她们的眼睛都红肿着，写满了惊恐与期盼，在看到他的瞬间，那期盼的光芒骤然亮起，又在看到他身边并非她们熟悉的大姐时，瞬间黯淡、碎裂，化为更深的茫然与恐惧。
“施儿呢？”南夫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目光死死锁住他身边的陌生女孩，又猛地抬起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里面是濒临崩溃的祈求，“我们的施儿呢？！你找到她了，对不对？她在后面？是不是？”
南昭也挣脱了母亲的手，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带着哭腔喊道：“爹！大姐呢？你把大姐带回来了吗？”
南发无法面对妻女那灼热而绝望的目光。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跪了下来，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的闷响被淹没在隆隆的雷声里。他依旧紧紧握着身边那不明来历女孩的手，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低着头，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无力：
“菡儿……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我没有找回我们的施儿……”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审判，瞬间击垮了南夫人心中仅存的希望。她猛地晃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怀里的南环差点脱手。她勉强站稳，视线从丈夫写满痛苦和疲惫的脸上，缓缓移到他身边那个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甚至还对她傻傻笑了一下的女孩身上。
一瞬间，所有的恐惧、焦虑、绝望，以及一种被背叛的荒谬感，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没有找回？”南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划破了雨幕，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尖锐的讽刺，“你没有找回我们的女儿？！你找了一天！你就带回了这么一个……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
她伸手指着那个女孩，手指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着。
“你是没用！连女儿丢了都找不回来！如果不是你！我的施儿就不会丢！她今天还好好的在我身边！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积压了许久的委屈、背井离乡的苦楚、以及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在此刻失去女儿的剧痛下，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向了她曾经最依赖的丈夫。
南发承受着妻子的指责，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他没有辩解，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身边的女孩似乎感受到了这紧张压抑的气氛，不安地往他身后缩了缩，发出细微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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