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周砚剧烈地咳嗽着,费劲地吐出嘴里那带着土腥味的泥渣。他手腕上的红绳,在凛冽的风里晃得格外刺眼。
远处,一只野狗嘴里叼着半截白骨,从他跟前风驰电掣般窜过,那股刺鼻的腐臭味瞬间钻进他的鼻腔,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抽抽,却什么吐不出来。
骨头在野狗的利齿间不断碰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响。
这乱葬岗,新坟一座挨着一座,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原本用来掩埋死者的黄土,此刻被春雨无情地浸泡着,变得异常松软发胀,好似一个个即将破裂的脓包。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马背上坐着一位女子,绣着银纹的裙角在空中飞扬,扫过周砚那双破烂不堪的草鞋。
“咽得下艾糕么?”清凌凌的女声从帷帽下传来,宛如山间清泉,带着一丝清冷与温柔。
周砚在眩晕中,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抬起头。
恍惚间,他看见一双绣着忍冬纹的翘头履,精致而华丽,与他的落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砚感觉后颈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托住,一股混着蜂蜜的温水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是一种久违的温暖与芬芳。
就在温水刚要沾唇的那一刻,周砚猛地偏头挣开,他的手肘用力一甩,只听“哗啦”一声,竟撞翻了水壶。温热的水洒在地上,迅速与泥浆混合在一起,成了一滩浑浊的泥水。
“滚!小爷用不着可怜!”周砚愤怒地吼道,可因为饥饿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瓷壶摔在坟堆里,碎成了几片,蜂蜜混着泥浆溅到女子绣鞋上。
周砚腹中轰鸣,饥饿感如潮水般袭来。
他死死抠住浸血的衣角,那是母亲用嫁衣改的里衣,如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茜色。
“我爹在给圣人造摘星楼。”少年梗着脖子望向东边突兀的开口,洛阳城的飞檐在春雾里若隐若现,宛如梦幻中的仙境。
“等寻着他……”尾音突然哽住,因为那素白的手帕竟托着糖饼递到眼前,饼面上还印着半朵完整的桃花模印。
白若月轻笑一声,从包袱里掏出块芝麻糖饼,温和地说:“等找到你爹,记得请我吃顿好的。”
“你怎知……”少年话没说完,肚子先叫得震天响。他盯着饼上那半朵桃花模印,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声终究出卖了他的骨气。
甜腻的饼渣滑过喉管时,他听见女子发间玉簪轻响,是支雕成杏花模样的羊脂玉簪,温润而剔透。
这让他稍稍安心,官家娘子总不会是人牙子,里正说过,京里的贵人们指甲盖大的玉佩都值十头牛。
“延庆坊南七巷,门口有丛野蔷薇。”白若月把油纸包塞进他怀里,转身时发间玉簪闪过微光,“来打工还饭钱,包吃住。”
春阳西斜时,少年抱着油纸包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官道两侧的流民正在疯狂地剐榆树皮,脸上写满了饥饿与绝望。
周砚挤过流民堆,加快脚步,却被运花石的宫车撞进泥沟。
漫天飞洒的牡丹花瓣中,他望见鎏金车厢里斜倚的美人——腕上缠着串翡翠铃铛,叮咚声与村里阿花脚踝的铜铃惊人相似。
“小叫花子不滚远些,找死啊!”监工的马鞭擦耳而过。
周砚紧紧护住怀里的油纸包,糖渣渗进粗布里。
洛阳西市飘着榆钱蒸饼的香气,那是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周砚挤在人群里,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心中却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梳双丫髻的姑娘们往洛水放莲花灯,那一盏盏灯火在水面上闪烁,宛如星星般璀璨。
周砚却被桥墩下的景象魇住:十几个蓬头稚子正用苇杆吸食飘来的灯粥,那是以糯米混着炉渣熬的赈灾粥,泛着炼丹失败的铅灰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圣上追求长生,世人以炼丹为荣。
“新鲜的桃花鳜——”鱼贩的吆喝突然变调。黑甲卫的马蹄踏翻摊位,周砚看见泼溅的鱼血在青石板上蜿蜒,与远处牡丹丛的胭脂红浑然一体,形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这便是洛阳城吗?
少年蹲在石桥上浣洗伤口时,看见自己的血丝在粉白花瓣间游成细蛇。
对岸酒肆飘来炙肉的香气,他吞了吞口水,从贴身暗袋摸出三枚铜钱,其中一枚边缘刻着道细痕,是母亲临终前用牙齿咬出的印记。
周砚攥着三枚铜钱挤进西市,蒸饼香气混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前方人群骚动,黑甲卫的马鞭抽得青石板啪啪响。
“官爷行行好!”卖炊饼的老汉跪在地上,竹筐被踢得翻滚,“这月税钱实在……”
领头的侍卫一脚踩碎滚落的炊饼:“没钱?拿你孙女抵!”
周砚瞳孔骤缩——枯草堆里缩着个扎红头绳的小丫头,那发抖的模样像极了阿花。他下意识摸向颈间勒痕,怀里油纸包突然被撞落。
他捡起油纸包不敢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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