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华心中一跳，那夜她独闯秦王府，在楚棘决定杀她之前，他就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她忍不住叫道：“莫先生！”她手中紧握着当初莫十一赠予她的出师大礼，一共三颗玄黄丹，她用掉了一颗，还剩下两颗。
莫十一回头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瓶子上，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我会尽量支撑更久，把他的招式全部都引导出来。”后面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就是，然后你就可以赢他。有些人是天资极高，常人苦练数十载，还不如他三五载之功，而常人到死都领悟不了的要诀，或许他只需要睡一觉就能想通。
楚昭华的天资远远超过他，他所能做的，就是为她铺垫好这条路。
莫十一没有用轻功飞上台区，而是一步步走到比武台前，现在开始，每一分力气他都必须能节省就节省，只为了之后能够支撑得够久够长。
楚棘反手拔出剑来，剑尖指向了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大了起来：“有意思，这回总算来了一个还能凑合的。”
莫十一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能够凑合的而已。他手中长剑自上而下缓缓划出，内力与剑芒互相回应，发出了嗡嗡声响。
“请。”莫十一也抬起了软剑。
李毓的手掌紧握成拳，搁在膝上，抬手招来自己的侍卫，轻声嘱咐了几句，那侍卫转身就悄悄消失在猎场。
楚昭华耳目聪灵，能隐约听到他对侍卫交代的事情，似乎是让他带着楚王的令牌前去洛阳城外的军营。她伸出手去，将李毓紧握的手指分开，他手上包裹着的白布又隐约透出血迹来：“我和莫先生打算好了，等下若是他败了，我就会上，就算是车轮战，也能拖死他。”
李毓侧过头，看见她低垂的脸庞，她本是眉目如画的秀美长相，可是此刻的脸廓竟显现出一股坚毅来，他胸中涌动着难以言状的情感，压低声音道：“要去也是我去。”
“殿下身份金贵，如何能同粗人计较，就算赢了，别人还会说你用车轮战消耗对方，胜之不武，可是我就不一样，我是个女人，哪怕是平手，也是赢了。”她紧紧盯着台上，莫十一和楚棘在几招试探之后，顿时刀光剑影漫天蔽日，剑芒吞吐，犹如蛟龙出世，又如同狂风暴雨。
而莫十一已成了这狂风暴雨之中的一叶孤舟，四处飘摇，孤立无援。可就算如此，每当楚棘占到上风要将他逼退时，他又稳稳地用防守之势挽回了颓势。他的确做到了，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尽力支撑到几百招，甚至上千招，就是为了让他的剑法全部展现出来。
楚昭华一双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台上两大高手的对决，比她曾经在崇玄见过的，甚至比她在楼观山与恒罗教那一场血战更加壮烈精彩。她看着楚棘的每一招每一势，每一次出手的角度，当她看完第一遍，莫十一竟开始引诱他施展了第二遍。
楚棘自然也猜到他的想法，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必输的想法来挑战的，他想把胜的机会留给下一个人。他深刻的五官阴沉了下去，嘴角却挂起了一个森冷的笑：“这耍猴戏，也该……结束了——”
剑起，寒光坠落。
只见满眼剑影之中，一蓬鲜血爆起，噗通一声，一截带着衣袖的手臂掉落在高台一角。
楚棘冷哼一声，一脚将已经重伤的莫十一踢下了比武台。西唐强盛百年，边境无战事，那些带着武勋留在长安安养的武官已经养尊处优，许久没有过过大漠飞沙、刀剑铁血的日子，眼见莫十一满身鲜血地被踢下台去，第一反应竟不是觉得国体受辱，心中激愤，而是胆寒！
莫十一的身手如何，大家都已经亲眼所见，绝不是他之前谦虚说辞里的普通，可就连他都被毫无反抗之力地斩断了手臂……
楚王府的侍卫连忙冲上前去，将莫十一抬到担架上，用白色纱布捂住他不断出血的断臂伤口，可是那血根本止不住，金疮药倒了一整瓶下去，依然被鲜血冲散了。
楚昭华当即将一颗玄黄丹含在口中，也不待李毓有任何反应，劈手夺过侍卫的佩剑，轻飘飘地跃上台去。她眼角瞥过角落里那截手臂，手指都还是自然弯曲，包裹在衣袖中，让她想起莫十一曾手把手教她暗卫该会的本领时的样子。她迎面便是一剑刺向楚棘，连姓名都不报，直接下了狠手。
楚棘后退了两三步，微微躬起背脊，用剑身挡住了她这凌厉的一剑。
他看见楚昭华，眸中瞳孔微微一缩，轻声道：“原来是你。”
——原来，莫十一要把取胜的机会留给你。
楚昭华身在半空，却不待变招，接连数剑刺出，每一招都是剑芒凌厉，虚招实招真真假假，是极高明的剑法。
楚棘微微眯起眼睛，喝道：“你也是南诏人，为何为西唐卖命？”
“我是在西唐出生，又在此地长到现在。”楚昭华只听耳边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不断，手上长剑迸发出阵阵火星，“莫先生是我的师父。”
“他？他可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
玄黄丹的药效渐渐开始生效，经脉中一股热气游走，通体舒畅。楚昭华心中的愤懑之情也逐渐熄灭，不再是拼着一腔怒火砍杀，她的眼中，只有楚棘那双手，他的每一次出剑的姿态和角度，他的剑法一共有八百三十二招，其中有四百五十五招是他最常用的。在这四百五十五招中，有一百零三招有明显破绽，而一百零三招中又有五十三招是他最得意的绝技。
她只能等，等待这五十三招出现，并且被她抓住其中破绽的那一刻。
她的内心忽然变得无比平静，就像毫无波澜的湖面，就算是微风拂过，也难以激起波浪。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贯注在同楚棘的这场比武之上，根本听不到周遭的响动，包括那些激动的喝彩，而楚棘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额头和手心开始汗湿。
李毓早已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莫十一身边查看伤势，他低下头，低声却坚定：“莫先生，她会赢的，你且安心休息吧。”
他看着台上，看着楚昭华衣袖舞动，黑发猎猎，全然忘我的姿态，那些涌动着陌生的情感变得更加强烈，他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也知道自己的那些心思，可却没有想到，那股感情还能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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