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离开石舫,顺着昆明湖岸边慢慢走。忽然假山后面传来蛐蛐叫声。
只见一个穿青布衫的老头蹲在石阶上,正用草根逗弄罐里的蛐蛐。
他身旁的黄杨木盒里摆着个小铜炉,炉子泛着蟹壳青的颜色,上面还有些金点点,在秋天的太阳底下看着挺亮眼。
“好一具‘秋葵结雾’的钵盂炉!”
袁克文眼睛一亮,心里那点烦闷暂时搁在了一边。
老头抬起头笑了:“寒云公子好眼力。这是嘉靖年间仿‘填漆大钵盂’的样式,用火养了十年才养出这个颜色。”
炉子底下刻着“琴友”两个篆字。
袁克文走近了,认出这人,笑着打招呼:
“李卿先生好兴致!这秋高气爽的,在昆明湖边斗蛐蛐,可比在排云殿听那些空话实在多了!”
这话里,多少带出点他对时局和自己处境的想法。
赵李卿站起身,拱手笑道:
“哎呀,让您见笑了!偷空出来松散松散,跟这小虫子玩玩。这‘铁甲将军’是昨儿在西直门城墙根下逮的,还挺厉害!”
他目光扫过袁克文身后几个人,点头打了个招呼。
林承启好奇地凑到蛐蛐罐前,盯着里头那只精神抖擞的“铁甲将军”看了又看,忍不住夸道:
“嘿!这小东西,真带劲!这罐子也挺好看,摸着滑溜溜的。”
赵李卿听了,脸上露出点得意,小心盖上罐盖,手指摸着澄泥罐光滑的表面:
“小哥有眼光。用这澄泥罐养虫,最合适不过。”
他说着,转头看向袁克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
“说起养器、赏器,倒让我想起前些天听到的一桩闲事,还跟寒云世兄有点关系。”
袁克文抬了抬眼,等着他往下说。
赵李卿捋了捋胡子,继续说:
“听说世兄前阵子,为了一尊了不得的宣德炉,连青藤道人徐渭的手卷都舍得押出去!这份痴迷,这份气魄,如今这北京城里,怕是找不出第二位了。”
袁克文听了,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扶了扶金丝眼镜:
“李卿先生快别说了,一时冲动,倒让朋友们看笑话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神里并没多少后悔,反而有种如愿以偿的满足。
无尘在旁边静静听着,心里却是一动。
她想起普济禅师平日对那些金石玩意儿的痴迷,尤其是对传说中能助益修持的“真正宣德炉”那种疯魔般的渴望。
她又想起静安师太。
师太神志不清时吃的那些成分不明、带着金属味的“药饼”。
难道,那些东西的炼制,跟这真正的宣德炉有关系?
她不由得抬眼,快速瞥了袁克文一眼,想不到普济禅师做梦都想要的宝贝,这位看着散漫的二公子手里就有一尊!
赵李卿呵呵一笑,顺手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皮面笔记本,翻找着:
“世兄这才是真名士自风流!说起宣德炉,正好前两日整理旧书,我对宣德年间铸炉的数量,有点新发现,正想跟世兄聊聊,看看有没有道理。”
袁克文果然来了兴趣,身子往前倾了倾:
“哦?说来听听。历来说法不一,三千、五千、甚至一万五的都有,不知道哪个对。”
他对这些考据的事情,一向很有兴趣。
赵李卿推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指着本子上的数字,一条条说:
“根据《宣德鼎彝谱》和实录残卷对照着看,外面传的数字大多把‘杂器’和‘炉’搞混了,还把初铸和补铸的混在一起。我查证下来:初铸的鼎彝,供给郊坛、太庙、内廷用的,总共三千三百六十五件。”
他手指点着一个数字。
“后来补铸的各种鼎彝、壶尊、俎豆、簠簋、卤簿这些器具,加起来一万五千六百八十四件。这两样加在一起,才是宣铜器的总数,总共一万九千零四十九件。外面传的‘一万五’这个数,其实是补铸的总数,不是单指炉子。”
赵李卿翻过一页:
“再看:鼎彝三千三百六十五件,这是初铸之数。是专门供给郊坛、太庙、内廷的鼎彝炉,加上赏赐给两京衙门的鼎彝炉五十四件,补铸内府杂用的鼎彝炉五件,赏赐内府佛堂、道场和天下名山寺庙道观的鼎彝炉一千六百余件……”
林承启在旁边听得半懂不懂,觉得那些数字绕来绕去,他挠挠头,忍不住插嘴:
“李爷,您这一会儿三千,一会儿一万五的,把我听糊涂了。这炉子到底有多少?您给个准数行不?”
“别急,这就说到关键了。”
赵李卿微微一笑,翻过一页,手指点着一处汇总的数字,有点得意地说:
“照我考证,这真正的宣德铜炉总数,既不是三千,也不是一万五。前面提及的四项加起来,才是宣铜炉的总数,五千零四十八座!”
“五千零四十八?”
袁克文把这个数放在嘴里念了一遍,眼镜后面的眼神定住了,随后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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