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钱把总是个直肠子,三杯酒下肚,脸就红了,话也多了:“刘师傅客气了。上次守城,是你们工坊打得漂亮。没有那些新铳新甲,没有那些工事,别说守三天,一天都守不住。要说谢,该我们谢你们。”
他这话说得真诚,旁边孙百户也跟着点头。这老汉五十多岁,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下巴,是早年打仗留下的。他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实在。
“是啊。”孙百户接话,声音有点哑,“我当兵三十年,没见过这么能打的工匠。陈大人虽然走了,但工坊的根子在,手艺在,大宁卫的脊梁骨就在。”
提到陈默,桌上安静了一瞬。
周千户放下酒杯,手从刀柄上移开,缓缓开口:“刘师傅,陈大人……在辽东还好吗?”
“陈大人有信来,说一切安好。”刘师傅说,给周千户斟了杯酒,“就是挂念工坊,挂念大宁卫的弟兄。”
他顿了顿,看向孙百户,声音放轻了些:“孙老哥,听说您儿子……去年战死在黑山墩?”
孙百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道疤显得更狰狞了。他端起酒杯,没喝,只是盯着杯里的酒,看了很久,然后狠狠灌了一口,酒液从嘴角流出来一些。
“是。”他声音发哽,“那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犟种。鞑子来了,别人撤,他非要断后,结果……”
他没说下去,眼睛红了。这个在战场上砍人都不眨眼的老兵,提起儿子,整个人都垮了。
刘师傅使了个眼色。张铁柱起身,从墙边拿过食盒,打开上层,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这是最后一道菜,按照北方的规矩,饺子是压轴菜。饺子是肉馅的,皮薄馅大,冒着香气。
然后张铁柱揭开下层,里面不是菜,是几页纸。纸是好纸,墨迹很新,在油灯下看得清清楚楚。
“孙老哥,”刘师傅拿起那几页纸,递过去,“这是工坊偶然得到的东西。您看看。”
孙百户疑惑地接过,就着油灯光看。只看了一眼,手就抖了起来,抖得厉害,纸在手里哗啦哗啦响。纸上清清楚楚写着:
“洪武十四年十一月,黑山墩阵亡士卒孙小虎,抚恤金二十两。实发十两,扣十两入‘公账’。经办人:军需司李德,核准:指挥使马铎。”
下面还有几个名字,都是去年战死的,抚恤金都被克扣了一半。
“这……这是……”孙百户的声音在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像是要把纸盯穿。
“真的假的,您心里有数。”刘师傅说,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桌上,“不只您儿子,去年战死的八十七个弟兄,抚恤金都被克扣了一半。这些钱,没进国库,没进兵部,进了马指挥使的‘公账’。”
他把“公账”两个字咬得很重。
桌上另外三个军官脸色都变了。钱把总抢过那几页纸,快速翻看,越看脸越白,手指捏得纸张发皱:“粮仓虚报损耗……军械倒卖……还有火药……他竟然把火药卖给商人!”
“小声点。”刘师傅示意,眼神瞟向门外,“隔墙有耳。”
周千户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很深,胸口都鼓起来了。他看向刘师傅,眼神复杂:“刘师傅,这些东西,您从哪儿得来的?”
“哪儿得来的不重要。”刘师傅摇头,给每个人斟满酒,“重要的是,是真的。各位在卫所多年,马指挥使是什么人,各位比我清楚。他贪功,他排挤异己,他克扣粮饷——这些,各位都受过吧?”
四个军官沉默了。
周千户被撤实权,从北门守备调到闲职,手下兵只剩几十个。钱把总管粮仓,因为不肯配合做假账,被排挤得差点丢官。孙百户儿子抚恤金被扣,老伴病了没钱治,去年冬天去世了。赵把总更惨,去年因为没给马铎“孝敬”,手下士兵的冬衣全是芦花絮的,冻伤了十几个,有一个手指冻掉了。
这些事,他们平时不敢说,只能憋在心里。同僚之间都不敢议论,怕传到马铎耳朵里。但现在,有人把证据摆在了桌上。
“刘师傅,”周千户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您给我们看这些,想让我们做什么?”
“不是我想让你们做什么。”刘师傅摇头,放下酒壶,坐直了身子,“是陈大人想问问各位:这样的指挥使,还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吗?克扣战死弟兄的抚恤金,倒卖军械甚至火药,这样的官,还配穿那身官服吗?”
他环视四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陈大人虽然人在辽东,但心在大宁卫。他让我带句话:愿意跟着马铎继续喝兵血的,工坊不拦着。但愿意为战死的弟兄讨个公道,愿意让大宁卫的兵能吃上饱饭、穿上暖衣、拿到该拿的抚恤的,工坊记着这份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明白了。
孙百户第一个站起来,老泪纵横,那眼泪顺着脸上的疤流下来,混着酒渍。他指着那几页纸,手指抖得厉害:“我儿子不能白死!那十两抚恤金,是我老伴的救命钱!她病了半年,就等着那钱抓药……最后没等到,人没了……马铎!你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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