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华阁”小院的日子,在有序的忙碌中平稳度过了几日。有了周墨老师傅的协助,张烨得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设计与核心工序上,一件构思巧妙的“百鸟朝凤”紫檀多层透雕摆件已初见雏形,其繁复精巧的结构,连他自己都时常端详赞叹。苏婉清将账目与物料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开始尝试用简单的图表来优化库存与工期预估。陆刚则将小院内外经营得铁桶一般,那份源自锦衣卫的警觉,让他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保持着最高戒备。
这日晌午过后,阳光正好,张烨难得歇息片刻,与苏婉清在院中井边讨论着下一批物件的用料选择。陆刚则坐在门槛上,一边擦拭着他那根从不离身的短棍,一边留意着巷口的动静。
忽然,巷口传来一阵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不同于寻常街坊的悠闲。陆刚眼神一凛,霍然起身,手已按上了短棍。张烨和苏婉清也停止了交谈,望向院门。
下一刻,院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一道清瘦却挺拔如松的身影,挟着一股刚正不阿的凛然之气,迈步而入。
来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肤色黝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青色官袍,补子是鸂鶒,显示其六品官身。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电,扫过院内陈设,最终定格在张烨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
“何人擅闯民宅?”陆刚上前一步,沉声喝问,身形已隐隐挡住张烨前方。
那官员却看也不看陆刚,径直盯着张烨,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语气:“你便是那以奇技淫巧、蛊惑人心,号称‘张一眼’的张烨?”
奇技淫巧?蛊惑人心?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狠。张烨心中一沉,已猜到来者身份。他示意陆刚稍安勿躁,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道:“晚生张烨,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驾临寒舍,有何指教?”
“本官,海瑞!”官员声若洪钟,自报家门,果然是他!“现为户部云南司主事!”
他目光如炬,逼视张烨,语气愈发严厉:“指教?本官正是要来指教于你!近日闻得京城之中,兴起一股奢靡怪风,名曰‘盘玩’!以珍稀木石,制无用之物,鼓吹什么‘静心养性’、‘记录时光’之歪理邪说,引得诸多闲人趋之若鹜,竞相攀比,耗费钱财,虚掷光阴!而这歪风之源,便是你这‘珠华阁’!张烨,你可知罪?”
这一连串的斥责,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而来。苏婉清脸色微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陆刚眉头紧锁,肌肉紧绷。张烨也是心头火起,这海瑞果然如历史上记载,是个不通人情的“直臣”,上来就给人定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朗声反驳:“海大人此言差矣!盘玩之道,乃是欣赏自然造物之美,于方寸之间感悟天地造化。摩挲把玩,可宁心静气,何来‘蛊惑人心’之说?所用木石,皆为天地所生,匠人取其精华,赋之以形、以神、以意,使其由死物变为活物,陪伴主人度过岁月,如何是‘无用之物’?至于耗费钱财,更是无稽之谈!晚生所制之物,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买卖自愿,何罪之有?”
“强词夺理!”海瑞拂袖,脸上尽是痛心与不屑,“国之根本,在于农桑!民之要务,在于衣食!如今北有鞑靼窥伺,南有倭寇肆虐,国库空虚,百姓困苦!尔等不思报国济民,反而在此鼓捣这些华而不实的玩物,引逗富户奢靡,浪费能工巧匠之心血才华,此非助长奢靡之风为何?此非蛊惑人心为何?尔口中所谓‘美’与‘意’,于国于民,可有半分益处?不过是满足一己私欲,迎合附庸风雅之辈的虚荣罢了!”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愤慨,仿佛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俯瞰着张烨这“误入歧途”的匠人。
张烨被他这番“大道理”气得笑了,他知道跟海瑞讲市场经济、讲精神需求是对牛弹琴,但他必须扞卫自己的理念与事业。
“海大人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晚生敬佩!”张烨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犀利起来,“然大人可知,晚生这‘无用之物’,养活了多少匠人?周墨老师傅,残疾之身,若非接我活计,何以糊口?苏姑娘,若非在我这‘珠华阁’打理事务,只怕仍在当铺受人欺凌!便是陆刚兄弟,一身武艺,若无此处安身,或许只能沦落街头,或为恶霸所驱!”
他指着院中晾晒的药材,工作台上半成的作品,声音激昂:“大人只见木石无用,却不见其背后,是活生生的人,要靠这手艺吃饭,要靠这经营养家!难道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或是皓首穷经求功名,才是正途?匠人之心,技艺之道,便不是道了吗?”
“至于奢靡…”张烨拿起工作台上那件他为朱载堉设计的、蕴含着数学规律的“律吕精微”黄杨木计算尺半成品,“晚生所作,追求的是技艺的极致与文化的传承,而非材料的堆砌!大人可曾细看,这木器之上,凝聚的是算学之理,是格物之功!若按大人所言,凡与衣食住行无直接关联者皆为无用,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否也该一并禁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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