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暗红色土壤传来的阴冷粘腻感，以及龟甲碎片上扭曲的、与倭文神似的符号，让张烨一夜未眠。他将那撮土壤小心包好，与龟甲碎片一同放在灯下，反复端详。
土壤的颜色极不自然，绝非寻常朱砂或矿物所能染就，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更是让他心生不祥。而龟甲上的符号，他虽不识，但其笔画间的癫狂与邪异，与那倭文密信、八岐图腾一脉相承，显然是源自同一文化体系的、更为古老或更为隐秘的文字。
那神秘女子是谁？是敌是友？她送来这两样东西，是在示警，还是在引导？普陀山所谓的“血祭唤珠”，难道与这诡异的土壤和龟甲有关？
“东家，查到了些线索。”天刚蒙蒙亮，一名被张烨派去查阅本地志异、走访老渔民和僧侣的护卫便带回消息，“属下询问了几位老舟师，他们都说，普陀山周边有些无人小岛，土色暗红，相传是古时……古时屠戮海匪或祭祀海神之地，被视为不祥，寻常渔民绝不敢靠近。至于这龟甲上的符号，有位还俗的老僧说，依稀在早年某些流入的倭国邪神祭祀图谱上见过类似图案，可能与……‘血食通灵’有关。”
血食通灵！张烨心中一寒。这进一步印证了“血祭”的真实性与邪恶性。那土壤，恐怕就是来自某个被视为祭祀场的岛屿，浸透了无数枉死者的鲜血！而这龟甲，或许是记载祭祀仪轨的载体之一！
必须尽快赶往普陀山！阻止这场血腥的仪式！
清晨，张烨的钦差船队已然准备就绪。他没有动用庞大的官船，而是选择了三艘中型海鳅船，悬挂钦差旗帜，护卫则扮作水手家丁，既保证了一定的威仪与安全，又不至于过于招摇。
启航前，张烨特意去了趟镇海城内唯一的天一阁分阁（注：天一阁在宁波府城，此处可为分支或代指），出示了那枚司礼监密使给予的铜钱。接待他的正是一位姓范的守阁老人，须发皆白，眼神却清澈有神。
范老见到铜钱，并未多言，只是将张烨引入一间静室，取出一卷看似年代久远的海图。“此乃旧物，或对大人有所助益。”他指着海图上普陀山周边几个用极淡墨点标记的、并未标注名称的小岛和暗流区域，“风急浪高时，或可暂避。”
张烨仔细记下，心中明了，这绝非普通海图，其上标记的，很可能是官方海图上未曾记载的隐秘水道或“观潮人”可能忽略的盲区。这是司礼监力量在东南给予他的第一次实质性援助。
“多谢范老。”张烨郑重拱手。
范老只是微微欠身：“分内之事。大人此行，望多珍重。”语气平淡，却蕴含深意。
船队扬帆出港，驶向烟波浩渺的东海。离开岸边的庇护，海风顿时变得猛烈，带着咸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倾盆大雨。
张烨站在为首船只的甲板上，望着前方逐渐被海雾笼罩的航路，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他手中紧握着那半片残镜，仿佛它能给予一丝微弱的力量。
行程初始还算顺利，按照海图指引，避开了几处明显的暗礁和湍急的暗流。然而，当船队逐渐靠近普陀山外围的莲花洋时，前方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重起来，如同巨大的白色幔帐，将整个海域吞噬，能见度迅速降至不足百步。海水也由浑浊的黄绿变为诡异的深蓝，波浪变得舒缓却暗藏漩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檀香与腐烂海藻的怪异气味。
“东家，这雾起得邪门！”经验丰富的老船工面色凝重，“莲花洋这片，往常即便有雾，也不该如此浓重，更不该有这种……味道！”
张烨捻动着念珠，眉头紧锁。他知道，这绝非自然现象。“观潮人”已经开始动作了！这浓雾，恐怕就是他们为“浴佛大典”、实为“血祭仪式”所布下的第一道屏障，既是阻隔外界窥探，也是筛选、困住闯入者的陷阱。
“减速，保持队形，谨慎前行！”张烨下令。船只如同盲人，在乳白色的混沌中缓缓挪动，船首破开浓稠的雾气，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腐蚀着什么。
突然，左侧的船只上传来一声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艘船旁边的海面上，猛地涌起一股暗流，紧接着，数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水下骤然跃起，手中闪烁着渔叉般的寒光，直扑船舷！
不是倭寇常见的战船攻击，而是如同水鬼般的突袭！
“敌袭！水下有人！”警锣声凄厉地响起！
战斗瞬间在浓雾中爆发！那些从水下跃起的袭击者，身手矫健得不像人类，他们身着紧致的黑色水靠，脸上戴着狰狞的鱼怪面具，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异声响，手中的分水刺和渔叉刁钻狠毒，专攻船体和水手下肢。
护卫们虽惊不乱，立刻结阵反击，弓弩向下攒射，刀剑格挡突刺。然而，浓雾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视野和远程武器的威力，而那些水鬼般的袭击者则借助雾气和海浪的掩护，神出鬼没，一击即退，绝不恋战，给船队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和伤亡。
张烨所在的主船也遭到了攻击，两名水鬼试图攀上船舷，被护卫拼死挡住，砍落水中。
“不能纠缠！冲出去！”张烨厉声喝道。他知道，在这片被浓雾和敌人控制的诡异海域停留越久，危险越大。
船队顶着袭击，强行向前冲刺。弩箭盲目地射向四周浓雾，偶尔能听到一声闷哼或落水声。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极其漫长，周围的攻击忽然停止了，浓雾也似乎变淡了一些。
前方，一座笼罩在朦胧雾气中的、如同青螺般盘踞在海上的巨大山影，隐隐约约显露出了轮廓——普陀山！
然而，还未等众人松一口气，负责了望的水手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了更加惊恐的呼喊：
“船……船头前面……海面上……飘着……飘着好多……”
张烨快步走到船首，拨开尚未散尽的薄雾，向前望去——只见船只前方的海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数十具苍白肿胀的尸体！它们随着波浪轻轻晃动，男女老少皆有，皆身着白衣，心口位置都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的窟窿，仿佛被什么利器贯穿！而这些尸体漂浮的方向，正不偏不倚地，指向普陀山的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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