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祏残军大营，灯火稀疏，如同垂死巨兽疲惫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汗臭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中军大帐内，烛光将几道拉长的人影投在摇晃的帐布上。江祏半倚在临时铺就的行军榻上，左臂缠着的厚厚绷带已被鲜血浸透大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往日的倨傲被深深的疲惫和焦虑取代。他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伤兵呻吟和巡逻士兵疲惫的脚步声，眼神阴鸷。
“大人，不能再等了！”禁军副将李嵩单膝跪在榻前，甲胄上满是干涸的血污和尘土，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刀疤，更添几分彪悍。他是江祏麾下目前唯一还能统兵、且忠心耿耿的将领。“萧遥光的疯狗们还在外围窥伺，弟兄们伤亡惨重，箭矢将尽，再僵持下去，一旦陛下……呃，一旦宫里那位或者萧遥光缓过气来派兵合围，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地抱拳，声音沙哑却坚定：“末将请命！愿亲率五百尚能一战的儿郎，护送大人趁夜色突围！城外三十里黑风坞，尚有我们一处隐秘据点，囤有粮草兵器，亦有数百庄丁。只要到了那里，暂避锋芒，联络旧部，未必没有卷土重来之机！”
帐内其他几名伤痕累累的将领也纷纷附和：“李将军所言极是！请大人速决！”
江祏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这群追随自己多年、如今却狼狈不堪的部下，心中涌起一股穷途末路的悲凉。突围？谈何容易！但困守于此，确是坐以待毙。他深吸一口气，牵扯到伤口，一阵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李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立刻起身部署：“末将这便去点齐人马，一更时分，从东南角密道潜出！请大人稍作休息，养精蓄锐！”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军营外围的哨卡，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戴遮面帷帽的女子，背着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向营门。火光映照下，她露出的下颌线条清秀，眼神却带着乱世中常见的疲惫与惊惶。
“站住！军营重地，闲人勿近！”守营士兵立刻挺矛阻拦，厉声喝道。
女子停下脚步，微微掀起帷帽一角，露出一张沾染了些许尘土却难掩清丽的面容。她声音不高，却清晰镇定：“军爷恕罪。小女子乃游方郎中，途经此地，见贵营伤患众多，哀嚎不绝，心中不忍。略通岐黄之术，愿尽绵薄之力，救治伤兵，只求换得片刻安身之所，一餐热食。”说着，她主动打开药箱，露出里面分类整齐的草药、药瓶和几卷干净的白布。
恰在此时，几名士兵抬着一个腹部重伤、不断呻吟的同袍经过，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那女子见状，不等士兵允许，快步上前，蹲下身，手法极其熟练地检查伤口，按压穴位止血，同时从药箱中取出药粉洒上，又用银针飞快地刺了几下。说也奇怪，那伤兵的呻吟声竟渐渐低了下去，流血也明显减缓。
守营士兵面面相觑，眼见为实，这郎中的医术似乎确有不凡。眼下军中医官人手奇缺，伤兵满营，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一名小校犹豫片刻，道：“你在此等候，容我通禀李将军！”
此时的李嵩，正为伤兵过多、军医无力应对而焦头烂额。闻报有一医术不错的游方郎中自荐，虽心存疑虑，但形势逼人，还是挥了挥手：“带进来看看！若是细作，立斩不饶！”
苏婉清被带入大帐附近一片临时划出的伤兵区。浓烈的血腥和腐臭气味扑面而来，地上躺满了缺胳膊少腿、呻吟不断的士兵。她面色不变，眸光沉静，立刻投入救治。清理创口，缝合包扎，正骨固定，动作行云流水，精准有效，甚至比军中老医官还要利落几分。她专注的神情，轻柔的动作，很快赢得了伤兵们感激的目光。
李嵩巡视经过，默默观察了片刻，见她始终低眉顺目，手法专业，确实是在全力救人，不似作伪，心中的疑虑稍减。尤其看到她为一名手臂骨折的校尉正骨时，那沉稳精准的手法，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人也暗自点头。
苏婉清处理完一个重伤员，用布巾擦了擦手，主动走到李嵩面前，福了一礼，声音平和：“将军连日征战，眉间倦色深重，且您左手虎口旧伤肿胀，若不及时疏通经络，恐影响持械发力。若将军不弃，小女可为您略作推拿，活络气血。”
李嵩闻言，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紧握刀柄而肿胀刺痛的左手虎口，又想到突围在即，必须保持最佳状态，便点了点头，在一张木凳上坐下：“有劳了。”
苏婉清上前，指尖蕴力，不轻不重地按在李嵩虎口和手臂的几处穴位上。她的手法极为老道，李嵩只觉得一股酸胀感过后，是难得的松弛与舒畅。他闭上眼，微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就是这片刻的松懈，让他忽略了女郎中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机。她早已注意到，李嵩左臂有一处旧伤，因频繁挥动兵器，愈合极差，时常崩裂，是他最大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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