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的骡马巷,比白天更加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劣质酒水混合的酸臭气。沈琉璃穿着小荷的旧衣,脸上刻意抹了些锅底灰,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巷尾。心跳如擂鼓,手心因为紧攥着那个装着尾款的小布袋而满是冷汗。
“胡记杂货”的破旧门板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的光。她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推门而入。
柜台后的中年汉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她,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抬了抬下巴。没有多余的寒暄,沈琉璃将钱袋放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汉子掂量了一下,揣进怀里,然后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扁平的、毫不起眼的油纸包,推了过来。
沈琉璃接过,指尖触感粗糙。她强忍着立刻打开的冲动,将油纸包迅速塞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朝汉子微微颔首,转身便走,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直到重新融入更深的夜色,远离了那条令人窒息的巷子,她才在一个无人的墙角停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石,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油纸包。
里面是两张薄薄的、微微泛黄的纸。
一张是户籍文书,上面写着:“云娘,年十七,原籍杭州府钱塘县,夫早逝,无子,前往扬州投亲。” 旁边还附带着简单的体貌特征描述,与她如今憔悴消瘦的样子竟有七八分吻合。纸张质地、墨迹、甚至边缘细微的磨损,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另一张,则是盖着模糊官印的路引,准许“云娘”从京城前往扬州,事由是投亲,有效期三个月。
“云娘……”
沈琉璃在心中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个丧夫、无依无靠、前往异地投亲的普通绣娘。平凡,不起眼,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苦,非常适合一个独自远行的年轻寡妇。
江南口音她曾偷偷模仿过一些,绣工她也尚可,这个身份,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制。
最后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新的身份,终于到手了!
她将两张文书仔细重新包好,贴身藏稳。这不是普通的纸,这是她的新生,是她斩断过去的一切的利刃。
回到那个冰冷窒息、即将被更名为“如烟阁”的正院,沈琉璃没有立刻休息。她点燃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就着微弱的光线,最后一次在脑中推演那幅早已烂熟于心的“逃生地图”。
路线最终确认:
1. 起点(火灾现场): 正院偏房/杂物间。服下假死药,移动到预定“被发现”位置。
2. 混乱中逃离: 利用大火引发的混乱,按照既定路线,穿过花园假山群,避开主巡逻道,抵达西侧院墙下那片竹林后的狗洞。这是她反复勘察后找到的最隐蔽出口,被疯长的杂草和藤蔓覆盖,大小仅容一人匍匐通过,另一头通往隔壁一条堆满杂物、罕有人至的死胡同。
3. ** immediate 隐匿点:** 钻出狗洞后,不入大街,直接翻过死胡同尽头的矮墙,潜入隔壁独居老更夫家后院。那里有一个堆放破烂家什和柴火的棚子,她早已观察过,老更夫耳背,且深夜当值,此处极为安全。她将在此处躲藏至天亮,并完成最后的身份转换——换上包袱里准备好的粗布衣裳,重新易容成“云娘”的样子。
4. 出城: 次日清晨,趁着开城门后人流最多、守军盘查相对松懈时,混入出城的人群。不乘坐任何可能与王府关联的车辆,步行至西城外三里处的岔路口,那里常有前往码头的驴车揽客,花费几文钱,便可搭乘。
5. 远遁: 抵达京城漕运码头,不做过久停留,立刻购买最早一班南下货船的底舱票。水路比陆路盘查更松,且易于隐藏。目标——扬州。一个商贸繁盛、人员流动大的城市,便于隐藏,也便于她寻找新的立足之地。
意外推演(脑中沙盘):
· 火势不足? —— 她积攒的灯油和易燃物足够引燃木质结构,且选择了通风相对较好的位置。万一火势起得慢,混乱程度不够,她会启动备用方案:让小荷在远处故意打翻烛台制造小范围骚动,吸引部分注意力。
· 替身尸体被发现? —— 概率极低。尸体焚烧后难以辨认,且有衣物首饰佐证。即便有人心生疑虑,在“王爷离京”、“王妃意外身亡”的巨大事件面前,谁又敢、谁又会去深究一个不受宠王妃尸体的细微异常?最大的风险在于张婆子是否可靠,但她已用重金封口,且张婆子自身也脱不了干系。
· 出城盘问? —— “云娘”的身份路引做工精良,经得起普通盘查。她易容后的容貌、穿着、气质都已与“王妃”天差地别。她会表现得怯懦、木讷,符合一个丧夫投亲的孤女形象。若遇刁难,还有最后一点碎银子可以“打点”。
· 萧绝提前回府/下令严查? —— 这是最大的变数,但也是她选择在其离京后第二晚动手的原因。信息传递需要时间,等他反应过来,她早已在数十里之外的水路上了。茫茫人海,再想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云娘”,无异于大海捞针。
推演完毕,每一个环节,每一种可能,她都反复咀嚼,直到确认再无明显疏漏。
做完这一切,沈琉璃吹熄了油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她静静地坐在床边,没有恐惧,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了对未来的茫然。
内心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仿佛一个背负了千斤重担的旅人,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看到目的地时,反而卸下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纯粹的、等待终点的安然。
“王府王妃沈琉璃”这个身份,连同它所承载的所有屈辱、痛苦、绝望和那一点点可笑的虚假温暖,在她心里,已经提前“死”去了。
从明天起,不,从今夜起,她只是云娘。
一个一无所有,却也一无牵挂,即将奔向未知,却握着自己命运的——自由人。
她缓缓躺下,闭上眼睛。
像一个冷静的猎手,在发起总攻前,进行着最后的、蓄力的休憩。
等待黎明。
等待混乱。
等待……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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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完
下章预告: 最终时刻降临!沈琉璃将如何执行这惊心动魄的逃亡计划?假死药能否奏效?那场大火能否按计划点燃?她能否成功逃脱这座禁锢她已久的牢笼?一切终局,尽在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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