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昭见他说得郑重,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还是依言从包袱里取出那份要紧的文书和户部腰牌,仔细叠好,塞进了怀中内衣的口袋里,还按了按,确认稳妥。
两人继续催驴前行,距离城门还有约莫一里多地,官道两旁开始出现零星搭建的窝棚,是用树枝、破席和泥土胡乱垒起来的,歪歪扭扭,勉强能容身,越靠近城门,这样的窝棚越多,逐渐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肮脏混乱的难民聚居区。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复杂的臭味,那是粪便、垃圾、疾病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原本就稀疏的行人到了这里几乎绝迹,而当魏文昭和包庆这两头驴、两个衣着相对整齐的人出现在难民营边缘时,仿佛在死水潭里投下了石子。
起初是几道麻木或警惕的目光投来,很快,一些人影从窝棚里、从墙角下蠕动了出来,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几乎不能蔽体,脸上沾满污垢,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眼神里最初是空洞,随后渐渐燃起一种近乎野兽看到食物般的微弱光芒。
“行行好……老爷,行行好……”一个蜷缩在路边的老妪伸出枯枝般的手,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像是点燃了引线,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他们步履蹒跚,却带着一种惊人的、求生本能驱使下的缓慢而坚决的包围态势。
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那婴儿瘦小得如同猫崽,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咽,妇人满脸泪痕,噗通跪倒在驴前,不住磕头:“老爷!善人!给口吃的吧!孩子他爹饿死了,娃再没奶吃也要没了……求您发发慈悲,给点粮食,不拘什么,让俺下点奶水,救救孩子……” 她额头磕在黄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旁边一个挂着树枝、须发皆白、看起来有七十多岁的老汉,也颤巍巍地想要跪下,嘴里喃喃:“救救我老伴……她不行了,就一口粥,一口就成……”
更令人心颤的是,有人手里拉扯着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孩子,直接往魏文昭的驴边推:“老爷,买了他吧!五岁小子,吃得少,能干活!给一斗,不,半斗米就成!”
“闺女!俺闺女九岁了,勤快!换点粮,救救她弟弟……”
转眼之间,两人两驴就被几十个形容枯槁、哀声乞求的灾民围在了核心。那些伸过来的手,瘦骨嶙峋,沾满污垢;那些望过来的眼睛,充满了最原始的、对生存的渴望,以及绝望深处一点卑微的企求,各种哀求、哭泣、叫卖儿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魏文昭的耳膜。
魏文昭脸色十分僵硬,殿试策论里他写过“民瘼”,史书里他读过“饥荒”,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没有任何文字能描述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带给他的震撼与窒息。那状元及第的荣耀,那澄清天下的抱负,在这一张张绝望的面孔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呼吸艰难,手脚冰凉。
“老爷,行行好……” 那抱着婴儿的妇人还在磕头,额上已见血痕。
魏文昭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去解自己驴鞍旁挂着的干粮袋,里面还有他们剩的几张粗面饼和一小包炒米,他抓出饼,掰开了就想往下递。
“省着点给!”旁边的包庆低喝了一声,声音严峻,他也解下了自己的干粮袋,但动作显然比魏文昭克制得多,他没有全拿出来,只取出了约莫一半的饼子,掰成更小的块。
然而,食物一露面,就像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人群瞬间更加激动,无数双手拼命向前伸,争抢,推搡。魏文昭手里的饼块几乎瞬间就被夺走,他甚至没看清是谁拿去的。
包庆那边情况稍好,但他也只能将小块饼子尽力扔向稍远一点的地方,引开部分人群的注意力。
两张饼,一小包炒米,对于这几十上百的饥民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分到的人,往往连味道都没尝出来就囫囵吞了下去,眼睛立刻又贪婪地望向他们,没分到的人,更加急切地向前涌,哭喊声更高。
“银子!银子!”魏文昭脑中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袖袋里的散碎银子和铜钱。包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当魏文昭将一把铜钱和一小块银子扔出去时,场面几乎失控了!人群疯狂地扑向钱币落地的方向,互相撕扯、践踏,为了几文钱,平日里的伦常礼让荡然无存。但这并没有解围,反而吸引了更远处窝棚里的人向这边张望、移动。
两人身边暂时压力一轻,但更大的、更绝望的人潮正在形成合围。
“快走!进城!”包庆经验老到,知道再纠缠下去,别说财物,只怕人身安全都难保,他狠狠一鞭子抽在魏文昭的驴臀上,同时也猛抽自己的坐骑。
两头驴吃痛,嘶鸣着往前冲去,人群被冲开一个缺口,但无数只手仍然试图抓住他们的衣服、驴的缰绳,魏文昭的包袱被扯落在地,瞬间淹没在人丛中,包庆的驴鞍袋也被扯开,里面一些杂物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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