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死寂了一瞬,只有那老衙役磕头的闷响和洞外无止无休的雨声。
苏砚的心沉了下去。二十年前,“钧天台”御窑,七具……这破碎的信息像几块冰冷的碎瓷,突兀地嵌进眼前这桩命案里,边缘锋利,割得人神经生疼。
他没有立刻去扶那吓破了胆的老衙役,目光先扫过张茂和仵作。张茂眉头紧锁,显然也听到了那半截话,脸上是惊疑不定的神色。仵作则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只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都听见了?”苏砚的声音不高,却让窑洞里的空气又凝涩了几分。
张茂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县尊,若真是牵扯到陈年旧案,还是宫里的……”
“人命关天,发生在乐平地界,本官岂能因年深日久或牵连宫闱便置之不理?”苏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走到那老衙役面前,伸手虚扶了一下,“起来说话。把你知道的,关于二十年前‘钧天台’御窑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本官恕你无罪。”
老衙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上混着雨水、泪水和泥污,嘴唇哆嗦着:“谢、谢县尊……小人,小人也是听家里长辈零碎提起过,做不得准……宣和初年,官家痴迷花石纲,也极爱青瓷,尤其在禹县‘钧天台’设御窑,烧造贡瓷。据说当时征发了数百匠人,由宫内大珰督造,规格极高。可后来……后来不知怎的,窑炉在一次开窑前夜突然塌了,还起了大火,死了好些人……”
他咽了口唾沫,眼里恐惧更深:“都说是天火,是窑神发怒。清理废墟的时候,从塌陷最深的窑床底下……挖出了七具尸骨,都不是烧死的,据说是……是跪着的,围成一圈,朝着窑心。当时吓得督造的内侍都不敢细查,匆匆报了天灾,掩埋了事。后来那御窑就废了,参与的匠人也散的散,死的死……再后来,就有流言说,那七个人是被选了祭窑的,他们身上,就有那种邪门的鸟形印记!”
跪姿白骨,祭窑,鸟形印记……苏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手中那粗瓷小盏,青莹的釉面在昏暗光线下,仿佛一只幽幽的、窥视着现世的眼。
“那七个人的身份,可有人知道?”
“这……时间太久,小人实在不知。只隐约听说,领头的是个姓崔的大匠,手艺是顶尖的,后来一家都……都没了音讯。”
姓崔?苏砚将这个姓氏记在心里。他挥挥手,让那老衙役先退到一边,又对张茂吩咐:“仔细搜查这窑洞,一寸地方也别放过。还有,立刻派人去查清楚这陈匠人的底细,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平日与谁来往,尤其要查清他二十年前,是否在‘钧天台’御窑做过工!”
“是!”张茂领命,立刻指派手下行动。
苏砚又看向那粗瓷小盏和尸体胸前已渐渐淡去的暗纹。这盏的烧制纯属偶然,釉料是他随手用窑土混合了附近能找到的几种矿物(包括一点可能含特殊元素的赭石和孔雀石),在一种他自己都未必能完全复现的微妙火候下成的。它竟能显影这诡异的标记,是巧合,还是这标记本身,就必须用某种特定的、近乎失传的“秘色”釉光才能窥见?
他小心地将小盏收起,用软布包好,揣入怀中。这或许是关键的证物,也是……一把钥匙。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苏砚坐镇废窑口,看着衙役们将里外外翻查了数遍。除了确认陈匠人是被一柄窄而薄的利器(很可能是匕首)刺死,以及那截消失的小指是被粗暴截断外,再无更多发现。凶器不见踪影,现场除了樵夫和最早赶到衙役的脚印,也被雨水破坏得差不多了。
回到县衙时,已是下午。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
苏砚顾不上换下湿冷的官袍,立刻召来赵拙,让他调取县内存档的旧文书,查找一切与宣和初年、禹县“钧天台”御窑相关的记录,哪怕是只言片语。
赵拙面露难色:“县尊,二十年前的旧档,又涉及宫苑工坊之事,乐平小县,恐怕留存不多……”
“尽力去找!”苏砚揉了揉眉心,“还有,将本月溺死的那个王姓匠人的卷宗再拿来我看,重点查他二十年前的踪迹,以及验尸时,左手无名指指骨缺失的详细记录!”
赵拙领命退下。苏砚独自坐在廨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两个匠人,都来自禹县,都可能在二十年前那场诡异的御窑事故中幸存,如今都以类似的方式被杀害,并被取走一截指骨。是灭口?是复仇?还是某种延续了二十年的、邪恶仪式的组成部分?
那暗纹标记,再次浮现,又意味着什么?是凶手的标记,还是死者所属某个秘密组织的印记?
他取出那个粗瓷小盏,在灯下细细端详。釉色青碧,如玉如冰,内里光华流转,确实非同凡响。他尝试着将小盏靠近灯焰,调整角度,看能否在纸上或其他物品上再现那显影的效果,却始终不得其法。似乎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比如那具尸体、那片血迹、那昏暗的窑洞光线——这秘密才会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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