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轩到江南时,已是六月。江南的六月,跟京城是两个天地。京城这时候该是燥热的,日头毒辣辣的,晒得人皮疼。可江南不,江南的六月是润的,是湿的,空气里能拧出水来。天总是阴阴的,雨说下就下,不大,细细密密的,像谁在天上筛面粉,落在地上也不起泥,只把青石板路打得油亮油亮的。
萧绝住在西湖边的一座小院里。那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带个小天井。天井里有棵老槐树,枝叶茂盛得能遮住半个院子。承轩找到那儿时,萧绝正坐在槐树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没在书上,是在看天井角那丛凤仙花。花儿开得正好,红的粉的紫的,在细雨里颤巍巍的。
“父皇。”承轩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轻声叫道。
萧绝回过头,看见是他,愣了愣,然后笑了:“来了?”
那笑容很淡,淡得像江南的雨雾,看着近,摸着远。承轩心里一紧——他的父皇,瘦了,脸色也不好,可那双眼睛,还是锐的,像能看透人心。
“儿臣来接您回京。”承轩走进去,在萧绝面前跪下。
萧绝没扶他,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雨还在下,细细的,落在槐树叶上,沙沙地响。天井里的青苔被雨水浸得发亮,绿得逼人的眼。
“起来吧,”萧绝终于开口,“地上湿。”
承轩站起身,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下。父子俩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雨声,风声,偶尔有鸟叫,从远处的湖面传来,朦朦胧胧的,像隔着一层纱。
“江南...江南好吗?”萧绝忽然问。
“好,”承轩点头,“山好,水好,人也好。”
“是啊,好。”萧绝叹口气,“这么好的地方,你母后...你母后却没来过。”
提到母后,承轩鼻子一酸。他的母后,那个温柔了一辈子的女人,临终前还说,想看看江南的荷花。可直到闭眼,也没看上。
“父皇,”承轩声音哽住了,“跟儿臣回京吧。大哥想您,娘亲想您,孩子们...孩子们都想您。”
萧绝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丛凤仙花。过了很久,他才说:“轩儿,你瞧那花。”
承轩看过去。雨打在花瓣上,花瓣颤着,却不落,只是更艳了,红得像血,粉得像霞。
“开得多好,”萧绝轻声说,“可过了六月,就该谢了。谢了,就没了。明年再开,也不是这一朵了。”
承轩心里一沉。他听懂了。他的父皇,不是在说花,是在说人。人老了,就像这花,说谢就谢了。谢了,就没了。
“父皇,”他握住萧绝的手,那手冰凉冰凉的,没什么温度,“您别这么说。您还硬朗着呢,还能...还能看着安安娶妻,看着暖暖出嫁...”
萧绝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傻孩子,那得多少年?朕...朕等不到了。”
“等得到!”承轩急了,“一定等得到!太医说了,您就是风寒,养养就好了。回京养,宫里什么都有,娘亲照顾您,大哥照顾您,儿臣...儿臣也照顾您。”
萧绝看着他,眼里有泪光,可没掉下来。他只是摇摇头,抽回手,又去看那花。
那天,承轩没劝动。萧绝只说了句“累了,想歇歇”,就回屋了。承轩在天井里站了很久,站到雨停了,月亮出来了。江南的月亮,跟京城也不一样。京城的月亮清冷冷的,像块冰。江南的月亮是润的,是软的,像浸在水里的玉,朦朦胧胧的,看着就不真切。
第二天,承轩起了个大早。推门出去,萧绝已经在天井里了,还是坐在那把竹椅上,手里拿着鱼食,在喂池子里的锦鲤。那些鱼肥得很,红的金的白的,挤在一处,抢食抢得欢。
“父皇起得早。”承轩走过去。
“老了,睡不着。”萧绝撒了把鱼食,“你瞧这些鱼,多自在。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想。”
承轩在他身边坐下:“人要是能像鱼一样,就好了。”
“是啊,”萧绝笑了,“可人不是鱼。人有心,会想事儿。想多了,就累了。”
这话里有话。承轩听出来了,可不知道该怎么接。父子俩就这么坐着,看着鱼,看着水,看着天井上头那一方天。天是灰蓝色的,云厚厚的,看着像又要下雨。
“轩儿,”萧绝忽然开口,“陪朕出去走走。”
“去哪儿?”
“随便走走,”萧绝站起身,“看看这江南,看看...看看你大哥治理的江山。”
他们出了小院,沿着西湖慢慢走。六月西湖,荷花正盛。一片一片的,铺满了湖面,粉的白的,在晨雾里朦朦胧胧的,像画儿似的。有早起的船娘在采莲,一边采一边唱,吴侬软语的,听得人心里软软的。
萧绝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的,背微微佝着。承轩扶着他,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没力气。
“父皇...”
“没事,”萧绝摆摆手,“就是老了,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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