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改造一新的寝宫“快乐核心区”陷入一片死寂。墙面上那些色彩斑斓、张牙舞爪的二次元涂鸦，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失去了白日的鲜活，只剩下扭曲怪诞的影子，如同蛰伏的鬼魅。空气中弥漫着零食残留的甜腻香气，此刻却让人有些反胃。
萧宝荣没有像往常一样窝在软榻上大快朵颐，而是抱着一个等身的漩涡鸣人抱枕，蜷缩在L型主软榻最深的角落。他穿着阮清月新做的、印满卡通猫爪印的柔软睡衣，整个人却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平日里堆满零食的矮几上，此刻空空如也，只有一杯早已凉透的牛乳茶，一口未动。
他睁大眼睛，空洞地望着装饰成星空模样的天花板。只要一闭上眼，朱雀门刑场那血腥的一幕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喷溅的鲜血、滚落的头颅、百姓凄厉的惨叫、朝臣惊恐的眼神……还有江祏那颗被悬挂在城楼上、死不瞑目的头颅。他猛地一颤，下意识地用力抠着软榻边缘缝制的、毛茸茸的皮卡丘尾巴流苏，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杀了……好多……”他喉咙干涩，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呓语，“杂鱼……都是杂鱼……可是……为什么手有点抖……”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恐慌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住他的心脏。白天，王俭等人敬畏中带着恐惧的眼神，陈忠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他的姿态，甚至小桃偶尔闪过的惊惶，都让他感到窒息。他忽然觉得，这座他一手打造的、充满零食和涂鸦的“快乐结界”，变得有些冰冷和陌生。
“烦……好烦……”他猛地坐起身，一把抓过旁边一件素色的、没有任何图案的棉布披风，胡乱裹在身上，跳下软榻，光着脚就往外走。
守在门口打盹的小桃被惊醒，揉着睡眼惊慌地问：“陛下？您要去哪儿？这么晚了……”
“出去透透气！别跟来！也别告诉任何人！”萧宝荣头也不回，声音带着罕见的烦躁和不容置疑，身影很快没入殿外浓重的夜色中。
小桃吓得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宝荣凭着一种本能，避开巡逻的侍卫，沿着宫墙的阴影，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竟从一道鲜少人知的偏门溜出了皇宫。夜色深沉，寒气侵骨，他裹紧披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只想离那充满血腥记忆的宫廷远一点，再远一点。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城郊。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前方山脚下有一座废弃的破庙，庙门歪斜，院墙坍塌，荒草长得比人还高。一丝极微弱的、温暖的灯火光芒，从正殿的破窗里透出来。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
庙内比外面更加残破，佛像的金漆剥落大半，露出暗沉的泥胎，蛛网密布。然而，在佛像前的空地上，却点着一盏小小的、昏黄的油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僧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正安静地坐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上，用一个缺了口的陶罐，咕嘟咕嘟地煮着茶。清淡的茶香，驱散了庙里的霉味，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
老和尚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澄澈得像秋天的湖水，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他看着萧宝荣，没有惊讶，没有畏惧，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得像夜风：“施主深夜至此，步履仓皇，眉宇深锁，可是心有挂碍，难以安眠？”
萧宝荣愣住了。他本该警惕，该掩饰身份，但老和尚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和这破庙中与世隔绝的宁静，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下来。他默默地走到老和尚对面的另一个蒲团上坐下，抱起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跳跃的、温暖的火苗，依旧沉默。
老和尚也不追问，用木勺舀出两碗清澈的茶汤，将其中一碗推到他面前。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萧宝荣盯着茶碗里自己的倒影，看了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梦呓般开口：“大师……杀人……是不是很可怕？我……我杀了好多人……他们都说我疯了……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疯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和尚浅浅啜了一口茶，目光掠过萧宝荣沾染了尘土的光脚，和他下意识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缓缓道：“阿弥陀佛。施主掌中杀伐之气萦绕，眉间却凝迷茫疲惫之云。乱世如苦海，众生皆溺，施主行非常之事，想必……有其不得已之处。”他伸手指向庙门外在夜风中摇曳的、生机勃勃的野草，“你看那无名野草，无人浇灌，不择沃土，甚至生于石缝，却依旧向阳而生。因其不拘于‘该如何生长’之规则，只循本心本能罢了。”
萧宝荣猛地抬起头，看向老和尚。
老和尚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慈悲而通透：“世间众生，大多被‘礼法规矩’‘善恶是非’‘利害得失’重重束缚，言行不由心，活得如同提线木偶，看似清醒，实则混沌。施主所谓的‘疯’，在老衲看来，或许正是挣脱了这些虚伪枷锁的‘清醒’——你想筑巢自安，求口腹之乐，护身边之人，皆发自本心，未曾矫饰，何其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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